第八十二章 栖善堂
南京城的陈家半年之前就搬走了,房产也变卖了,陈老爷子丢了雨花印,没几个月就气绝而亡,陈英杰和陈少杰两兄弟,变卖了陈家在南京城的所有生意,在复辟风波还未波及到他们陈家的时候,就已经远遁而去,至今也下落不明。 陈家的生意若不是被吞并,就是被收公,唯独这陈家的大宅子,一直托付给了陈家的老管家,甭管卖出去多少钱,这宅子卖下来的钱都归他老管家,倒不是陈家体恤管家,而是当时走的仓促,这大宅子实在处理不了,留着心里总惦记,卖了又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只好托付给了老管家。 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陈家老管家的钱财只出不进是越来越少,也就越来越急着用,这大宅子的价儿也就越来越低。 陈宅能卖到这么便宜,着实令整个南京城都大开眼界。着陈家的大宅子是全西式的建筑,材料是打欧洲运进来的,说着里面的几个大理石雕塑,都是一块块小心翼翼的拆下来,包好了船运到广州的码头,在乘火车送到南京,一块块的在用粘料给粘好,完好如初。建宅子的建筑师也都是专门顾来的洋人,陈老爷不好用国人,总觉得国人建筑出来的没有西式的味道,不伦不类的,这些建筑师都是花大家请请的。 这一套宅子,上上下下建成足足花了二十万现大洋,二十万现大洋那是什么概念,那一大竹筐挑起来,也不过就几千大洋,二十万大洋换成现钱,得几十个大竹筐,一个竹筐要四个大汉挑着,才能搬得动这么些钱。 光凭这套宅子,可想而知陈家是有多少的钱财,可是陈家人都跑了,这么栋大宅子是住得起养不起,哪哪都要搭理,管家年事已高,一天一趟打扫下来,人也累的不像样子了,他也住惯了他那一间房,后来索性也不打扫了,整个宅子很多地方都荒废了。 但就是这么间宅子,价格是越来越低,时至今日,老管家放出话去,他是年事已高,准备回老家了,这宅子,只卖它一万大洋! 从二十万大洋变成一万大洋,若是陈老爷在地府,能知道这么件事,估计能气的活过来。这么好一栋宅子,现在卖它一万大洋,已经是占了大便宜,虽然在老百姓的眼里,这还是个天价的价码,但是南京城的巨富都瞄上了这个机会,能买下这么栋豪气的宅子,岂不是快事一件。 就连虞小楼,也瞄上了这一栋宅子,他这提亲的事儿,也跟屠佛提了,屠佛也允了,可是他也不能白白甩着手就上门提亲,这宅子他要是能买下来,也就有了上门提亲的资本,何况吴晴也喜欢洋人的那些玩意儿。 这一万大洋,虞小楼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来,他这出师当上少掌柜也就不到一年,手里也就攥着一千多大洋,剩下的钱他倒是琢磨着怎么跟图佛借呢。这一来二去,琢磨了几天下来,可这机会他就错过了。 陈家的宅子被人买下来,买主是谁,没人知道,是个神秘人物。据说这买主带着一副半脸面具,只露出下半张脸,穿的华贵,出手阔绰,这一万大洋的宅子,连宅子带家具,上上下下,他一出手给了三万大洋,全都买下来,又找人把宅子一翻修,改头换面,易名,栖善堂。 这栖善堂的主人是什么来历,没人知道,但这栖善堂正如起名,善居其中,是做好事儿,做慈善的地方,没事就发些米粮,施些布料,接济穷人家。这么一下子,栖善堂的好名声就出来了。 这个买主自诩栖善堂主,说是自己早些年间做生意赚了大钱,可却得了怪病,怎么都治不好,大夫郎中看了个遍,硬是药石无医。后来实在是没办法,栖善堂主找了个和尚,和尚说他这是接了不该接下的财,平日里做些好事,把这财散出去,他这病自然就好了。 果然这栖善堂主四处捐钱捐粮,他这身子果然好了,只是脸上生的恶疮实在是去不掉,便带上半脸面具遮遮丑,他来这南京开着栖善堂,也是为了做些好事,还还自己的冤孽。这理由玄乎,可是老百姓们有粮吃,有衣服拿,信不信的自然不重要了。 虞小楼心里是叫苦,可人家毕竟是做好事儿的,他错过这宅子,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谁叫自己名头上叫的好听是少掌柜,实际上兜里却没在攒下俩钱儿呢。 栖善堂每逢初一十五开堂布善,平日里,都是紧闭着门,每到了布善的日子,那栖善堂主都要露面,虽然没人知道他的长相,连他姓什么名什么也没人知道,但他也成了人人口中的大善人,谁提到他,都要竖起大拇指。 虞小楼今儿好不容易得下空闲,正散着步,恰好走到这栖善堂的门口,今儿刚好是这十五的日子,栖善堂门口早就排了好长一条队伍,那老百姓在就抱好了碗和盆,就等着装些米粮回家呢。 栖善堂虽然做好事,但也绝不收留无赖,每次布善那旁边都有里面的伙计,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站在一旁,谁要是领过了,今儿就别想再领了,那插科打诨的,好言相劝若是不走,就要动起手脚,三下五除二就能给那写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给打跑了。 虞小楼抬起头看了看栖善堂门前的牌匾,写着广结善缘四个大字,虞小楼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看了看这栖善堂门前,那带着面具的栖善堂主站在门口,门口摆着一排大桌子,上面几个大麻袋里面装着都是粮食,一个个的分发下去。 栖善堂主虽然带着面具,却露出个微笑,跟拿到米粮的老百姓握握手,然后再目送离去,却是一副大善人的样子。虞小楼走到跟前,栖善堂主也看着了虞小楼,虞小楼朝着他点点头,那栖善堂主身子一挺,愣了那么片刻,然后又微笑点头回道虞小楼。 “虞少掌柜今日得空也来我栖善堂啊?” “哦?你认得我?”虞小楼有些好奇,这栖善堂开了没有三个月,他也是第一次来,这栖善堂主也没来过涂宴楼,他怎的就认得他虞小楼呢?。 “我栖善堂广结善缘,城里富户人家我也挨个登门拜访了个遍,希望讨些捐款,各家的公子也见过。像您这个年纪,穿的有好,身份也高的,恐怕也只有涂宴楼的虞少掌柜没见过了,是不是这样啊?” 虞小楼听他这样一说,心说一声这栖善堂主好生厉害,一眼就识人断事,虞小楼抱了抱拳,稍稍鞠躬,心里实在是佩服。 “唉!虞少掌柜客气了,与我进去坐坐?”栖善堂主做个手势,把那一排大桌子拉出个入口来,虞小楼心想人家是大善人,也不好推辞,便点点头,随栖善堂主进了堂内。 虞小楼随着栖善堂主信步堂内,看着这陈家大宅翻修成栖善堂,果然是动了大手笔,与他先前来时,已经大不相同,几乎有些认不出了,很多地方竖起了墙,改设了办公室,前厅改的更加的朴素,把那些个大理石雕塑都是收了起来。 “这原来陈家的摆置都挺好的,干嘛都换了?”虞小楼悠然信步,随口问起了栖善堂主。 “实不相瞒,我这慈善做了好些年,但生意都是在北方,如今北方战事四起,我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虽然对我自己无大碍,但是实在是拿来做着慈善就有些吃紧了。所以这大宅里的不少艺术品我都卖了出去。” “原来如此!”虞小楼点点头。 “所以我这些时日才四处拜会城中的权贵,希望集资创建个栖善会,大家都拿一些闲钱出来,我栖善堂也好多做些善事,到时候哪家哪户拿出了多少钱,我们也都会记出名来,也好让大家都知道哪位是真善人,不过要是不想让人得知,就另当别论。” 虞小楼听着,心说这可是举世无双,一等一的好人呐,这世道哪还有这号人。虞小楼随着栖善堂主坐在了会客厅,栖善堂主吩咐后边儿的人,端上来两倍热茶,这是清明刚过的好茶,端给虞小楼,证明这是对待贵客, “虞少掌柜,你我今日相见也是缘分,把你请进来,自然是也希望您涂宴楼,能加入我们这个栖善会,为这南京城的老百姓,做些善事。” 虞小楼轻嘬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心说合着请他进来是问他要钱来了,难怪一眼就认出他来,自己也是撞到人家枪口上去了。虞小楼低下头苦笑了下,他哪有钱啊,涂宴楼有钱,那钱都在账上呢,他要是有钱,早就把这宅子买下来提亲去了,还用得着看着眼热。 “按理说,我也是个穷小子出身,这事儿我肯定乐意干,可我自个儿也就一千来大洋,那涂宴楼的钱都在账上,没到我当家做主,这钱没个名堂我也拿不出来啊不是!” 虞小楼倒是没藏着掖着,张口就把实话说了,他是实在是没钱,他还得惦记着上门提亲的事儿,连提亲都没半点头绪呢,哪来的钱去投给这栖善堂。 “既然如此,也不为难虞少掌柜了,就品品茶,闲聊几句好了。”栖善堂主看虞小楼把话说死了,也不好再劝,倒是把这话搁下来,闲聊起来。
“好好好......咱今儿就喝茶!”虞小楼也打着哈哈,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险些烫着他的嘴。 “不过过几日我们栖善堂倒是有一场募捐会,希望虞少掌柜能代表涂宴楼来。”栖善堂主客客气气的朝着虞小楼说着。 “您请的非富即贵,我说穿了不过是个厨子,您是请我来做饭不成?哈哈哈”虞小楼也见识了不少场面,这场面话他却总说不惯。 “虞少掌柜的玩笑了,这请柬我们都准备好了,今日是布善的日子,栖善堂忙的腾不出人手来。原是明日要一家家的登门送过去,既然今天凑了巧,那这请柬我这就叫人给您送来,到时候一定要到!一定要!”栖善堂主的语气坚定,说罢就招呼手底下的伙计去后面取出来那封要送到涂宴楼的请柬。 虞小楼也不好推辞,只好点点头允下来,这些屠佛都跟他交代过,他这当了少掌柜,又在南京城出了大名,这种交际场合必定少不了,他也得慢慢适应起来,毕竟是虞少掌柜了,除了得保证自己的厨艺,还得照顾着生意上的这些个人情。 “虞少掌柜,请收下这封请柬。” 栖善堂主从伙计手里接过请柬,双手抓着向虞小楼递过去,这是敬意,虞小楼也赶紧双手接过,他看了看这封请柬,封面是镶金带银,上面的字也是款款而落,书写着两个大字:邀函! 虞小楼端详着这封邀请函,觉着字体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大概这些人的字儿都是大同小异吧,肯定是比他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体要好的多。虞小楼也不再多想,把那请柬收好在怀里,然后客客气气的朝着栖善堂主微笑点头。 “虞少掌柜以前应该没参加过这种募捐会吧?”栖善堂主问虞小楼,虞小楼苦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不必紧张,无非是和那些权贵聊聊天,喝几杯酒,结识一些人。说不定,还能和一些交际花,有一段浪漫的情缘!哈哈哈哈!”栖善堂主哈哈大笑起来,虞小楼倒是一时接不上话。 “虞少掌柜长的年轻英俊,身形挺拔,到时候不免有很多姑娘想攀上您这根高枝呢。”虞小楼被栖善堂主这样一说,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可没那个心思,他这心里,全惦记着吴晴,别说其他女人对他有意思,就是投怀送抱,他也不敢接,好像心里动一动歪心思,就是对吴晴的不忠似的。 “您还大善人呢,别拿我开涮呀!”虞小楼打趣了一句。 “唉~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虞少掌柜现在可是玉树临风。” “打住打住!” 虞小楼赶紧打住了栖善堂主的话头,他可听不惯谁夸他。说到这人,虞小楼也是怪人,凡人就喜欢被人夸,可是唯独虞小楼,他打小就被人骂,从小骂到了大,若是有人骂他,他倒是权当耳旁风。可是要是有人夸他,他便觉得浑身难受,好似那人故意臊他似的,讽刺他一般,让他反而习惯不了。 栖善堂主和虞小楼二人言语之间,这两杯茶叶喝的见了底,虞小楼心里想着他就是出来散散步,久留自然也不好,更何况人家今儿还布善,还耽误了人家的事儿,便起身准备告辞,栖善堂主也不多留他,二人一番客气之后,送了虞小楼出门。 虞小楼走出去没个十步远,就听到栖善堂主在后边儿又忙活起来。 “这里的人,过去帮帮忙呀,那边都忙不过来啦!” 虞小楼听着这栖善堂主说话,皱了皱眉,听得出这人是个南方人,方才的口音还标标准准的,这会儿便露出些放言的口音来。 “一个南方人,跑到北方去做生意,这人本事也不小了。” 虞小楼自言自语的感叹着,然后大步走去,他走了几步,又觉得哪不对,回头看看那栖善堂主,这栖善堂主虽然带着面具,但是下巴上剃的干干净净的,一点儿胡茬儿也没有,到底什么年纪也看不出来。虞小楼皱了皱眉,摇摇头,接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