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惊变
“族长!族长来了!”人群登时一阵sao动。 纷纷议论声中,但见一穿着华丽的男子大步流星跨上祭台,向大巫祝略略颔首致意后,迈着缓沉的步履走到祭台正中间,面对台下一众族人。 男子生得相貌堂堂,苍白的脸颊,眉目狭长,腰悬佩刀,一袭华服又衬得他气宇轩昂,丰神俊朗。他游移不定的目光在台下匆匆扫了一圈,从长鱼酒和云樗身上飞快地掠过,在大巫祝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秒,而后又移回至台下。 随着男子轻轻抬手示意,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同一时刻聚焦在台上的男人身上。 “皇天后土,日月昭昭,星辰浩瀚,江海无极。诸位空桑子民,今夜乃一年一度之招魂盛典,祭祀湘鬼祭奠亡魂,湘鬼降世阴阳沟通,与亡者同乐,与神鬼共舞,诸位尽情享受节日喜悦!在此,我承湘鬼与大巫祝之意,向我空桑悠悠子民宣告一个好消息:湘鬼大人于我空桑之祭大为满意,将于不日显灵降福,庇佑我空桑五谷丰登、安居乐业,为九嶷净土带去充沛的水源、丰富的矿藏,并将一如既往守护这片广袤的大地!” 台下登时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空桑人听得消息兴奋得又唱又跳,尽情狂欢。云樗被这阵势给吓坏了。 男人再次抬手示意,欢呼声即刻平息下来。 “安静。另一个好消息。”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俨然一副领袖的风范,“承湘鬼与巫祝之意,今秋空桑将迎来大丰收,请诸位子民做足准备!” 话音未落,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空桑人叫着,笑着,还有的人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祭台连连磕头,以表达对湘鬼的敬意。 “此人乃我空桑族长是也!”阿驽兴奋地介绍道,“此人虽无高深强大的巫术,也不具备过人智慧,却有种无法比拟的号召力和神奇的吸引力,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屈从于他并为他做事。且他为人谦逊低调,又亲切随和,从不摆架子,我们空桑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追随他拥戴他!” 就在人群激烈欢呼之际,长鱼酒却敏感地发现了男人话中的奇怪之处。 “阿驽哥,你们族长方才是不是说错了?”他蹙眉问道,“明明是湘神,怎么又成了湘鬼了?” “嘿!”阿驽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有啥区别么?在咱们楚地方言中,湘神就是湘鬼,湘鬼就是湘神,一样的。长鱼兄弟你也别瞎死抠了,咱们族长说啥就是啥!” 他顿了顿,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怒吼道:“喂!族长大人说话呢,你们两个毛头小子给我认真一点!” 云樗心下讶异空桑人为何如此相信大巫祝,不过碍于阿驽在此,不方便问出来。 高大宽阔的祭台上,桑族族长桑楚公难掩内心喜悦,仰面大笑道:“哈哈!皇天后土,日月昭昭,真乃天佑我空桑,天佑我空桑也!诸位空桑子民辛勤劳作一年,尔等汗水绝非白流!老天有眼,湘鬼有眼,庇佑我空桑丰衣足食,连年丰收,在九嶷净土之上安居乐业、世代繁衍不息!我空桑亦将倍加努力报答湘鬼之恩,愿我空桑子民勤劳勇敢,愿我空桑子民与日月同寿!” “轰隆——” 天边忽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了雷声。一道闪电劈过,将夜空映得惨白。底下的人群立刻sao动起来,人们纷纷抬头,惊恐万状地仰视夜空。 “哗啦——” 仅仅几个瞬息间,滂沱大雨便以疯狂之势泼了下来,中心祭场上顿时腾起一层如烟如云的水雾,视线里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篝火灭了。 豆大的雨点狠狠击打在祭台上,祭台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仿佛顷刻间便会支离破碎乃至分崩离析。狂风裹挟着骤雨,发出“呜呜”的惊恐惨叫声,令人不由自主颤栗惊怖。 “他娘的!”阿驽猝然骂道,“招魂夜下雨,老天爷是何意!” “是神灵发怒了——”慌乱中有人惨呼。 本就混乱无比的人群此刻已然乱成一团,空桑人你推我我推你,径直向场外涌去。 湘神发怒了。 不用想也明白,招魂节本是祭祀神灵的节日,是神灵享受祭品的时日,若是这一晚天降大雨使得祭典被迫中断,那就意味着——神灵发怒了!神灵发怒,故拒绝享受祭品,就好像一个赌气的孩子,为了让其他人向之妥协而选择绝食。然而不同的是,神灵饿不死,小孩抗争到最后则很可能饿死。总而言之,招魂夜下雨绝对是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这在空桑族历代大小的祭典中也是少有的。 “呲啦——” 又一道闪电破空,耀眼的白光照亮空桑人惊慌失措的面容。 空气中飘散这一股nongnong的腐臭味,风中传来凄厉而古怪的啸声,似是有人在哭泣。 “湘鬼来啦!——” 一片混乱中,不知是谁尖声喊了一句,人们你推我搡、挤得更厉害了。 “湘鬼来捉人了,快跑啊——” 人群乱作一堆,人们不要命地相互推搡着,只求快点离开此地。 “不要慌!”桑楚公铁青着脸大喝道。 他刚宣布完丰收的好消息,上天就下了雨,这叫他颜面何存?他明白招魂夜下雨不过是个巧合,可是……他又该怎样向他的族人交代?他的族人又将怎么看待他,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吗? 他深吸一口气,凝定心神,朝台下喝道:“都给我听着!这场雨不过就是个意外罢了,和传说中的‘湘鬼作祟’毫无关联!所有的人听我的命令,排好队一批一批有序撤离,不要推也不要挤!至于招魂仪式,我会和大巫祝商议后另寻时间补办!” 人群这才稍稍镇定了些许。空桑人排起长长的队伍,开始井然有序地撤离中央祭场,各自回到各自的住所。 “长鱼兄弟!云兄弟!你们俩跟紧我,我们这就回去!”阿驽抬手揩去额头上的雨水,眉宇间隐隐有恐惧之色。 “好,好!阿驽哥我们快走吧!”云樗小手紧紧攥着阿驽的衣角。 长鱼酒没动。 “长鱼兄弟?”阿驽试探地喊了一句,却并没有得到答话。 “曲生?”云樗轻轻推了他一下,可长鱼酒依旧没有反应。 夜雨中,他眉头紧锁,双目阖起,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什么。嘀嗒、嘀嗒……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此刻,他的额头上已然密布豆大的汗珠,看上去极为痛苦。 雨雾笼罩大地,湘江的水一点一点涨了起来。任凭冰凉的雨水一滴滴滑落脸颊,打湿外衣,他木然地伫立在原地,仿佛已同这朦胧的夜雨融为一体了。 风中,腐臭味越来越浓,就连雨水都沾上了腥膻味。之前还只是隐约可闻的啸声,此时竟好像近在耳边,凄厉的声音宛如一个利爪,抓挠着他的心。由于长年习武,长鱼酒的感知力自要比常人敏锐百倍。此时此刻他凝定心神,排除心中万般杂念,将神识一点点不断向外渗透、向外渗透,细细探查周遭的环境。 “当——” 清脆的余音不断回旋盘绕。 神识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被反弹了回来,长鱼酒只感觉脑中“嗡”地一震,一丝黑气悄然攀了上来,在他的周身打着转儿。
霎时间,他猛地伸手,对着面前虚空狠狠捏去。黑气发出一丝凄厉的惨叫声,随后化为一缕雾气消散于茫茫夜雨之中。 这雨,好像有些不对劲,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附近,该不会是…… 蓦地,他陡然睁开了双眼,厉声大喝道:“阿驽,你快带云樗离开!快!” “长鱼兄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驽焦急地询问道。 “快走!我不想说第二次!”长鱼酒冷冷道。 云樗从没见长鱼酒如此惊慌过,他忙跑了过来,使劲摇晃着他的袖子道:“曲生,出什么事了?你看起来好紧张!” 长鱼酒放缓了语气,低头对云樗柔声耳语道:“放心,我没事。这个地方出了一点小状况,你和阿驽哥先走,我料理完了马上就回来找你们,好吗?” 云樗的神色在一瞬间有些失落,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哟说出口。良久,他叹了口气,道:“那我先走喽,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说完,他便跟着阿驽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长鱼酒转过身去,凝神运气,随时准备应付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 风来了,大风把雨柱吹得摇摇摆摆,一根根雨柱像无数条水蛇在疯狂地扭来扭去,无比瘆人。空桑族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留下身后空旷的中央祭场,场上站着三个人。 “族长大人,我想这恐怕……不是个意外。”大巫祝清冽的声音在夜雨中缓缓响起。 此刻的她已然没有了方才的艳丽动人。雨水打蔫了她裙摆上的花朵,长而亮丽的秀发揪成一团,黏糊糊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不是个意外?”桑楚公蹙眉道,“怎么可能?难不成下雨还能是人为所致?” 尽管语气里透露着nongnong的不信,但一丝恐惧却悄然攀上了他的心头。 “族长大人,他来了。”大巫祝忽然悄声道。 “谁?”桑楚公心头猛地一惊,“谁来了?谁来了?” “哈哈哈!”寂静的祭场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狂笑声,张狂中透着桀骜冷酷,“哈哈哈!她说的对!我来了!”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掠上了祭台,挥舞着快刀直冲大巫祝的天灵盖砍去。 紫衣女子仰头躲开,同时闪电般从水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人影的方位刺了过去。 人影晃悠了几下便消失不见了。她刺了个空! “嘎吱嘎吱——” 晃眼的珠链在夜雨中来回摇摆,发出令人不适的怪声。 夜雨中,只听得桑楚公忽然疾呼一声:“在你的后面!” 女子顾不得回头看,回身便是一脚向后踢去,却是什么也没踢到。 糟糕! 她心道不好,足下猛地用力,身形立即向一侧飘去。 雾蒙蒙的水帘中,森然的刀光一闪而过,刹那间她白皙的手臂上多出了一道切口,汩汩鲜血混杂着雨水,沿着伤口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刀光再次袭来,女子轻轻默念动口诀,再一挥手,湛蓝冰刃已破空而出,横挡在她胸前,牢牢封死了刀锋的去路。 “噌——” 白光与蓝光在空中交织出一片绚丽的光影。双刀交错而过,在电光火石间擦出激烈的火花。短短的数秒后,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了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