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阴影（2）

    二次战争结束了。

    在安度因·洛萨公爵的带领下，联盟击败了部落，获得了战争的最后胜利。虽然洛萨公爵不幸阵亡，但是他的英魂，将会永远护佑着联盟的子民。

    然而，不包括希洛德。

    因为希洛德的活跃，奥特兰克王国的背叛才不过刚刚开始，就被联盟以迅雷之势彻底扑灭。虽然一个公爵家族的毁灭或许远不及正面战场上的胜利来的有效，但是在拉文霍德的努力下，联盟成功地将奥特兰克王国的组织架构摧毁一空，以至于当奥特兰克的王室想要抵抗联盟的清剿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将命令好好地传达下去，更没有任何一个贵族能够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与强大的联盟进行决战。

    作为参与本次对于奥特兰克贵族刺杀任务的成员，希洛德和他的三个同伴一样，得到了组织内部最高级别的嘉奖：一个月的假期。

    然而，当希洛德肩上的重担被卸下之后，他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度过这次假期。

    换句话说，他十分的空虚。

    在希洛德的记忆当中，小的时候在祖父与父亲的监督下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修习，在父亲战死后加入拉文霍德进行训练，而后在很小的年纪就达成了刺杀杀父仇人的目标，又在第一次任务当中就完美做到了灭门的成果。

    真是一个合格的刽子手啊。

    在执行任务的初期，他带着那种宛若处刑人一样的责任感与自豪感，他觉得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正义的，是得到祝福的。以至于，就在三十几条生命就那样消失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一丝触动也无。

    因为在当时的他所看来，死亡，其实是对这些肮脏的背叛者的惩罚，同样，也是救赎。自己所进行的杀戮，其实是为了让他们的罪孽得到宽恕，不用在死后一直背负着背叛者的罪名。

    然而，就在任务的最后，那个女孩子，却一下子就道破了他的想法，并且是用最为轻蔑，最为鄙视的语气说出了这样的想法。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希洛德的身份，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没有揭破他。

    可以说，那个女孩，是希洛德的救命恩人。

    然而，希洛德却杀了她的全家，在她14岁生日的晚间。而那个在罪行的最后，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却又有着同龄人绝对没有的冷静的女孩子，用她自己的方式，让希洛德明晰了一样东西。

    罪恶。

    女孩轻松地击破了希洛德那虚妄的幻想，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行为的本质：那并非什么正义使者的祝福与净化，而仅仅是用武器与下作的方式夺取别人生命的行动而已。无论杀人者与被杀者的身份如何，但是，杀人的性质，永远不会变。

    女孩说，这是报复。因为希洛德打破了她对于爱人的幻梦，所以她就要打破希洛德的一切，于是她便用语言让希洛德明晰了自己的罪恶，却又让希洛德犯下了新的罪。这样的话，希洛德就会永远地记住自己是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罪人，同时，也会永远地记住，让他成为了罪人的那个女孩。

    无疑，她成功了。

    虽然希洛德在之后依旧按照计划将那城堡用大火焚烧殆尽，然而在那之后他却发现，每一个夜晚，他都要被同样的一场梦魇所困住。

    在大火中坍塌的城堡，那双红色的眼眸，以及那宛若情诗一样的诀别语。

    希洛德并不爱那个女孩，这是他绝对可以确认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人员，他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星期就爱上一个对自己并不热情的女孩子。

    但是，希洛德忘不了那个女孩，忘不了那个城堡，忘不了她主动扑上自己的刀刃，同样，也忘不了那最后的一句话。

    “真的成功了啊，你这个家伙……”

    直到因为无所事事而走进了王都，希洛德才明白过来，那个女孩因为自己还是一个新手而露出的欣慰笑容是什么意思。

    因为自己还年轻，所以女孩的话才能对自己产生影响；因为自己还仅仅是新手，所以才有可能让少女的话语进入心中，而不是仅仅从耳中一掠而过；因为自己才不过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所以那主动送死的行为，才有可能让自己印象深刻，以至于念念不忘。

    于是希洛德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不趁着自己的一念之仁而谋求生存。

    因为那个女孩清醒的认识到，作为手无缚鸡之力，既无智谋，也无武力，还背负着奥特兰克贵族后人身份的她，即使活下来之后所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悲惨的结局。于是，在生与死的抉择中，这个女孩果断地选择了死亡，因为这种死亡所带来的，将是另外一种类型的生存。

    而这样的“生存”，要比作为某个贵族的玩物，或者一个庸庸碌碌的平民活下去好得多。

    “应该说，不愧是大公爵的女儿吗？作为拥有勃勃野心的贵族的女儿，即使没有父母那样的智慧与力量，但还是拥有则足够的决断力，与执行那份决断的果敢。”

    那个女孩子，原本应该是很优秀的人。因为智慧可以通过学习而增长，力量可以通过锻炼来获得，唯有那份果决与勇气，却是与生俱来，难得非常。不过，毕竟她还是一个女孩子，所以，她将自己那足堪优秀的素质用来决定了此生大概是唯一一个独自进行的决断，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为了自己的爱人，奉上了一份珍贵的礼物。通过这份礼物，她将自己的爱人从杀人工具的道路上拉了回来，让自己的爱人明白了什么叫做惩罚，什么叫做杀戮，什么叫做罪孽，以及什么叫做愧疚。

    希洛德坚信，自己还能够拿起刀剑，也能够继续进行来自于拉文霍德的任务。他手中的锋刃依旧锋利，他的手段也将毫不容情。不过，从今往后，希洛德将会以杀人者的身份去执行任务。他将明晰生命的重量，也将明白自己的背上究竟背负了什么。

    当一个杀人者真正明晰了自己所收割的是名为生命的无价之物的时候，他就获得了救赎。而无疑，救赎了希洛德的人，是那个女孩子。

    然而，希洛德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一个机会，一个能对那个女孩说一句对不起的机会，一个能向那个女孩求得原谅的机会。

    虽然即使能够有这个机会，那个无比果决的女孩也不可能给自己一个释然的答案。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记仇的人，不是吗？”

    希洛德半是苦闷，半是自嘲地笑了笑，并且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周边的情况。

    而后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僵在了原地。

    “刚刚，那是……什么！”

    那个在眼中一闪而过的景象，宛若一个晴空霹雳一般，让希洛德的认知在一瞬间变得茫然而暧昧了起来。

    不会错的，那双眼眸，那个颜色，还有，那种无比平静，但是却有着别样果决的感觉。

    希洛德慌慌张张地回过头去，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么，啊，是了，自己亲手确认的她的死亡，同样，也是自己亲手将她的家托付于火焰之中，化为了一片灰烬。所以，刚刚的一切，应该是幻觉吧。

    应外完全……就是幻觉吧……

    怎么可能！

    希洛德忽然转身跑了起来，他的动作是这样的突然与急促，他的表情又是如此的狰狞与扭曲，以至于引发了周边路人的恐慌与躲避，让这位还不曾如日后般高大的少年一瞬间成为了街道上的焦点。

    不过，希洛德不在意这些。什么保密条约，什么保证隐蔽性，什么让自己隐藏于人群当中……

    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要比那记忆中的红色双瞳更为重要！

    自己的眼睛是不会产生错觉的，自己的直觉也绝对真实可靠，作为经历过最严苛训练的暗杀者，如果能够被心境影响到无感的判断的话，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所以，一定要找到，必须要找到。

    不管刚刚那双瞳是不是那个女孩，不管那样的神色是不是与记忆中的完全相同，但是，一定要抓住她，不能再让她跑掉。

    圣光啊，如果是你安排的这一次偶然的相遇，那么请一定要保佑我，能够在这茫茫的人海当中抓住她的身影。

    “……找到了！”

    对方的身影迅捷而富有技巧，显然她是在刻意地躲避自己的视线。不过，作为年龄更长，且经验丰富的希洛德，又怎么可能让这技巧还略显生涩的后辈所玩弄。是以，哪怕对方先一步展开了逃跑的行动，但是后发的希洛德，依旧将那纤细的身影逼进了无法逃跑的死胡同当中。

    “噌！”

    阴暗的小巷中，属于利刃的闪光一闪即逝，而后那不输于任何拉文霍德成员的快速切割便来到了希洛德的胸前，险些就将他一刀两断。然而希洛德又岂会束身受死，不过瞬息之间，他也抽出了腰间的佩剑，与对方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

    到了此时，希洛德早已经看出来对方的确不是那个记忆中的女孩。不过，既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身手，那么对方显然是什么组织的成员，而作为保卫王国的拉文霍德，希洛德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可疑的目标。

    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惊险至极的对抗之后，希洛德还是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拼出了一道伤口的代价，在对方因为血液的喷涌而震撼的一瞬间，用早已计划好的擒拿手段将对方制服。

    “……你还是个新手？”

    刚刚女孩子那呆滞的表情几乎让希洛德误以为看到了过去的自己，本来那擒拿对方的手不由得松动了一些。

    然而即使希洛德已经放松了自己的力道，但是不明情况的他也不可能轻易让这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拔出利器的女孩子挣脱开来。不过，很快地，没能挣脱的女孩就用歇斯底里的喊叫与夺眶而出的泪水打碎了他所有的警戒之心。

    “放开我，你这混蛋，你们这些家伙都是混蛋！杀了我吧！我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

    “……安静，你这样会对自己更加不利！”

    “那就杀了我啊，反正我也只是你们的工……呃……”

    看着女孩歇斯底里的样子，希洛德只好一掌切在了她的脑后，让这个女孩子先通过眩晕的方式安静下来。

    而后，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任由自己摆布的女孩，希洛德看了看这几乎不会有人进入的阴暗小巷，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在某条不太好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不过，显然现在对于他来说，最关键的问题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