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一代倾城逐浪花
于是,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西施的去留。 文种的意见仍然是杀掉她,他认为不能留着这样一个女人:她的肚子里是吴王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她会生出越国的敌人来。 苏虹则坚决反对,她对文种说,西施是为了越国的利益才舍弃故土去的吴国,此事,越国上下人尽皆知,此刻大功告成,国君却把这么一个“功臣”给杀了,未免给人“过河拆桥”之感,再者,如果为国尽忠都是这种下场,那往后谁还乐意重蹈覆辙?而且文种都管到后宫来了,这简直是捞过界——女人的事情,本来就该身为王后的苏虹来管。 苏虹的语调带着很明显的讽刺,她的意思里还包含着对文种杀方无应一事的强烈怨愤。起初一段时间,苏虹表现出强烈的不合作,后来经过不断劝说,才慢慢被软化,这让越王宫里的人都觉得,这女人在斟酌良久之后,还是在为夫报仇与一国之后这两者的选择中,选择了后者。并没有人对此起疑——反正丈夫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抓着不能改变的事也没用,再说眼前还有这么荣耀的诱惑:一国之后。 大家都觉得苏虹的选择很正常。虽然没人喜欢这只母猴子,但考虑到她的剑术以及地位,也没人敢当面忤逆她。 但是文种丝毫不肯让步,虽然与之争执的是越王后,他说此事关系着国家命脉,别的都好商量,吴王的后代却是不能留着的。 勾践对此似乎抱着不偏向.任何一方的公正态度,他说他同意文种的意见,西施不可留。然而,苏虹是一国之后,她掌控着越宫里的所有女性。夷光目前暂居越宫,她也是女性,所以从这个逻辑上来说,该如何除掉夷光,应该由苏虹来决定。 他这么一说,显然,那两个全都不满意。 国君既种也只有暂时让步。 “那么,王后想要如何处置夷光?”.他仍然咄咄逼人,要苏虹立即交出方案来。 苏虹没好气地瞪了文种一眼:“且容我想想,其实杀.人这件事也是要讲技巧的,上大夫。” 她的话里带刺,文种却像是全然无感觉,他点头道:“.好,鄙人等待王后做出决定。” 望着文种远去的背影,勾践突然说:“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对劲了。” 苏虹看了他一眼。 “昨日,杀了两名.官员。”勾践继续说,“虽然证据确凿,不过多少也让他有点不舒服了。” “他发觉大王要做什么了,是么?”苏虹有点担心地问。 勾践摇摇头。 “他发觉不了。十年来寡人对他一向言听计从,他怎么会想到自身去?”勾践笑了笑,“长久的尊重,使得文种已经产生了某种幻觉:自己和越国的前途是分不开的。他认定我没有那个能力,他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够丢开他,独自支撑这个国家。这很好,且让他继续幻觉下去吧。” 苏虹缄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大王虽然无意置夷光于死地,可您难道真的不担心她的孩子将来对越国不利?” 勾践转过脸来,看了苏虹一眼:“你觉得夷光会把孩子养育成那样?把他培养成时时刻刻想着杀父仇人的复仇鬼?” 苏虹一愣! “她不会的。”勾践兴致索然地哼了一声,“她对那个没兴趣,也知道夫差对那同样没兴趣。况且吴国已经被夫差折腾得完全没有效忠他的人了,所以,那孩子甚至都不如文种的一个党羽来得危险。” 苏虹只得沉默。 “夷光已经变了。”勾践突然,轻声说,“她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含着一丝对往昔的怀念。 于是苏虹终于明白,那所谓的“夷光是我的一部分”是什么意思。 那种纯粹的东西,勾践他在自己的身上已经寻找不到了,他已经全然丧失了那种东西,夷光对他而言,正是旧日自我消逝前的最后一丝投影。而如今,勾践已经全然放开了过去,他因为某些顿悟,彻底放下了当年对夷光的嫉恨,也由此,连那份爱情都一并消失了。 西施依然住在越宫里,苏虹亲自挑了人去服侍她,但是苏虹不太敢经常去看她,每次去的时候,也是冷着一张脸,只等着侍女们都退下了,才敢凑近和西施说话。 当种派来的人,他命他们日夜监控房间里的西施。这让苏虹觉得简直是荒唐可笑,越宫内本来就有值守,文种根本用不着再多加这一道锁,明明是一个身怀六甲,行动迟缓的妇人,他却好像把她当成了三头六臂的蜘蛛侠。 况且,西施本身也完全没有挣扎逃命的企图。 西施已经得知苏虹成了越王后的事情,因为宫内那段时间都在准备典礼,侍女们也并未对她隐瞒。 “越王后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她这样笑眯眯地对苏虹说。 苏虹一愣,才和她说了真相,她说自己和勾践根本就是在做一台戏。西施听了,良久无语。 “现在控制权总算到我手上了。”苏虹低声说,“目前就是要把计划想得周全,得把你救出去。” “多谢你了,苏姑娘,”西施叹了口气,“我原本指望能面见爹娘,却没想到最后是被你所救。” “谁救都是一样。总不能见着你被杀死。” 西施听了,好久,才说:“其实我想,真要是死了,那也没什么。夫差和我作伴十年,他突然不见了,我再怎么想得通,也还是觉得寂寞孤冷。” 苏虹默默握着她粗糙温热的手,一时没有出声。 “生死的事情,我总想不太明白。”她慢慢说,“我记得,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像是变了个人……” “想起来了?你父亲的脸孔?” 西施摇摇头:“没有,只是感觉有些苏醒而已,他那时候,给我的感觉可真苍老啊,他活得太久太久了,苏姑娘,你能想出来,一个人活得太久之后,那种无能为力的老迈么?” 我是想不出来这些的,苏虹在内心黯淡地自语,她和方无应这些人,甚至可能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突然死掉,但是他们却怎么都无法衰老。 “至少你得先把孩子生下来。”苏虹握紧她的手,“放心,我来帮你!” 那天下午,她在西施的房间里,细细把自己和方无应所想的计划告诉了西施,她告诉西施,这个计划是有点危险,但是它有逃生的机会,而且她和方无应会尽最大的可能性来救她,再怎么说,也比她一日一日留在越宫里要安全得多。 “再呆下去,我担心文种会提前下手。”苏虹说,“只要想办法逃出这里,往后的日子怎么都好说——只是那以后,我们夫妇就帮不了你了。” 西施慢慢点点头:“我知道。能够遇见你们,我就已经很走运了。” 苏虹想了想,又问:“夷光姑娘,你想过逃出去以后,怎么办了么?” 西施茫然抬起眼睛,望了望虚空:“……不知道,也许就去太湖边吧。夫差总说,走遍天下,仍然觉得太湖畔是最好的地方。我想,就我和孩子两个人,找一处安身之所应该不难的。” 苏虹思索片刻,又道:“细软之物,我叫外子再想办法……” 西施笑起来,她摇摇头:“不需要的。吃野果,饮露水,也能活下来。我以前就是那么活下来的。” 哦,范蠡提过,她原本就是从深山丛林里走出来的。苏虹想起来了,既如此,她倒是的确不用太担心西施的谋生能力。 于是次日,苏虹告诉文种,她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将之沉湖。”苏虹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最好的办法。” 文种瞪大眼睛!他原本已经准备着苏虹提出的方案太心慈手软,然后由他来加以反驳……却没想到,苏虹会提出如此毒辣的法子! “这……”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勾践。 “大庭广众之下,将为国尽忠的女子当场斩杀,哄传出去未免有损国君声誉。”苏虹淡淡地说,“就命人将她推进太湖,悄无声息地结果掉,再对外宣称:国君本来感念夷光姑娘一心为国,又念及吴国已无后嗣,所以一直命人好好照顾,却没想到夷光姑娘突然小产,母子意外去世——这样,岂不既解决了祸根,又维护了国君的声誉?” “可是……” 勾践在旁却开口道:“此事可行。上大夫若不放心,监督的军士可由上大夫亲派。” 话既种也实在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他躬身一行礼:“是,臣谨遵君上之命。” 于是那两日,越宫内纷传新王后要除掉西施,毕竟那女人之前也差点做了王后,这让新王后深感不安,又因为大王竟然命她把西施好好送回来,然后又跑去和那女人密谈,这些也让王后发怒,觉得西施美色祸国,迷惑了吴王,现如今回来了,又要照老样子迷惑越王。 秘密行刑那日,是个温暖异常的八月,一直服侍着西施的两名侍女,目瞪口呆望着两个如狼似虎的武士,大力推门闯入屋内,二话不说、就将西施用绳子捆绑起来,拽了出去。 而身为王后的苏虹,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两名侍女吓得面如土色,却一声都不敢出。等武士们离去,她们才惴惴不安地走到窗前,往外看了看。之间院内停了一辆车,车身用布罩得严严实实的,武士将西施塞进车内,然后驾起车辕,一阵尘烟后,马车就不见了踪迹…… “……回不来了么?夷光姑娘。”一名侍女轻声说。 “看样子,回不来了。”另一个也轻声说,然后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 到了太湖畔,车停下来,武士们从车内拽出西施,将她一直拖拽到湖水边上。 她的头发蓬乱,脸色有些发青,她已经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被那两个武士推搡着,她重重跌在地上,那粗硬的麻绳绑在她的手上,甚至深深勒进了手腕的皮肤里…… 然后,苏虹从后面一辆车里下来,她一直走到西施面前,然后弯下腰,像是检查似的,仔细审视了一下西施手腕上的绳索。 “松不开么?”她忽然扬起脸,看了一眼那武士。 对方一愣,慌忙道:“松不开,王后请放心,除非用刀割。这种结自己是挣扎不开的。” 另一个武士在旁听着,悄悄咧了一下嘴。 他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心狠手辣,生怕面前之人淹不死。 然后,只见苏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转过脸来。 “推下去吧。”她淡淡地说,背对着湖面,新王后的那张俏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两个武士得令,慌忙上前,抓过西施,将她往湖里一推,“噗通”一声,西施就跌入了湖水里! 起初,湖面还能看见西施使劲挣扎扳动出的浪花,过了一会儿,浪花就不见了,湖面再度恢复了平静。 “回宫。”苏虹淡淡地说。 两名武士不敢再看,慌忙转身奔到车前。 这一趟使命就算完成,俩人莫名松了口气,如此一来,他们就能顺利向文种上大夫报告了。 黯淡的斜阳,映着苏虹那张缄默的脸,淡淡的光芒反射进她深邃的双眸。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车马一行刚到越王宫之外,苏虹从车里下来,就看见范蠡一身出行打扮,牵着一匹马,从宫里出来。 “哦,王后回来了。”范蠡笑了笑,牵住马匹。 见他这样,苏虹不禁诧异,她慌忙迎上去问:“范大夫,你这是要去哪儿?” “启禀王后,下官要回去了。” “回去?范大夫,你这是要回哪儿?” “下官已经辞官,所以,也已经不是上大夫了。”范蠡笑眯眯地说,“大王已经准了我离去的恳求。” 苏虹心里一动! 范蠡终于要走了,他在留下了那两句著名的“飞鸟散,良弓藏,狡兔尽,走狗烹”之后,单独辞别越王,离开了越国,这是历史上人尽皆知的一段故事。 想到此,苏虹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那么,范大夫,你想去何处呢?”她轻声问,“接下来,又打算干什么呢?” “唔,这个嘛……”范蠡摸摸胡子,笑了笑,“我打算去太湖畔找个人。” “找谁?” “就找夫人您今天推下湖去的那个人。” 苏虹不禁骇然! “我打算去找她,尽我所能。”范蠡说,“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可是……”苏虹靠近他,以免旁边人听见,她又竭力从嗓子里逼迫出声音,“您打算去哪儿找啊?太湖畔那么大……她或许避世不肯再见人呢。” “哎呀,反正我留下也没意思了,在这儿赚钱也赚够了。”范蠡又笑了笑,“各方面的门路疏通也都做好了,往后的日子也不用愁的。” 苏虹勉强抑制住惊讶,才又努力笑了笑:“那……找到了她,范大夫,您又打算怎么办?” “那还用说?当然是一块儿过日子啦。”他笑嘻嘻地说,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事情,“男人和女人在一块儿还能干什么?” 苏虹都要眩晕了! “可您打算……打算去哪儿找她呢?”她又继续问。 “这个嘛。”范蠡抬头看看天,“我不晓得。” “……” “大致就在太湖畔寻找,应该没问题的。”范蠡想了想,又说,“大不了,一块一块地方赎买,反正赚钱对于我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把地都买到我手里,这样她去哪儿都逃不掉啦!” 苏虹苦笑,她叹了口气,也不再做出劝阻的意思:“可是范大夫,她有孩子,而且脸也毁了……这样一个女人,值得你这么费心思满世界找她么?” 范蠡看了苏虹一眼:“那些我不在乎。十年前看见她时,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下,她可真没的说了! “说来,我还是要感谢夫人呢。”范蠡说着,竟朝苏虹深深行了个大礼。 这下把苏虹弄糊涂了,她赶紧还礼道:“哪里,明明该是我说谢谢,您搭救外子的事情,我都还没道谢……” “哪里,那是我应该做的,因为夫人您也救了一条人命嘛!” “救命?” “您救了我未来妻子的性命呀!”他笑嘻嘻地说,“如此一来,我又岂能不谢?” 范蠡这个厚脸皮的!苏虹没想到,这家伙大言不惭到这个地步! “本来我该对夫人感恩戴德,不过眼下,我要赶紧去找我的妻子了。咱们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吧。” 然后,那家伙就牵过马来,施施然扬长而去。 这鬼东西,真还以为自己笃定能得到夷光呢!苏虹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此刻,这并不是她关心的重点。 稀里糊涂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苏虹走进庭院。还没到廊檐下,她就感觉手臂轻微震动,一道光闪了过去! 苏虹一阵狂喜! 她快步进了房间,又命侍卫们在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关上房门,确定四下无人偷听,苏虹这才打开通讯器。 “苏虹?”是方无应的声音。 “是我!怎么样?” “没事了。”方无应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喘,“人救上来了,灌了几口水,吐出来就好了,就是身上有点冷。” “谢天谢地!”苏虹舒了口气。 “嗯,应该没问题,我试了试了脉搏,也做了基本的检查,她的身体没有危险。”方无应说着,笑道,“要和她说话么?” 然后,苏虹就听见那边传来西施嘶哑的声音:“苏姑娘?” 苏虹笑叹道:“谢天谢地你没事。刚刚我还在想,我那一刀怕是砍得还不够深,绳索太粗你无法挣扎开。” “嗯,刚下水的时候,一时没弄断。”西施低声说,“后来就断开了。我只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那就好。”苏虹说完,又突然笑起来,“对了,范蠡那家伙辞官了。” “啊?” “嗯,他说他要去太湖畔找你,不找到不罢休。夷光姑娘,你要小心这个鬼东西哦。” 她听见西施发出一声苦笑。
“行了,苏虹,暂时不要让她说太多的话。”方无应说,“她刚刚上岸,身体还很虚。” “好。”苏虹说,“我这边已经没问题了,冲儿,你还需要多久?” “差不多半个时辰吧。” “嗯,我先给雷钧发信息。”苏虹说,“我这边先收拾一下,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回去。” “好的。” 关掉通讯器,方无应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西施正呆愣愣望着自己,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是一种万分惊愕、震撼无比、又如大梦初醒般的诡异神情! 方无应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赶紧问,“夷光姑娘,你怎么了?” 被他这么一问,西施微微晃了一下身体,慢慢低下头:“……不,我……没什么,就是刚才,听见你们说话……” 方无应怔了怔,这才想起来,刚才自己和苏虹通讯,最后那几句说的是鲜卑语。 大概只懂普通话的西施,从来没听过那种语言,因此有点惊讶。 他笑了笑:“哦,那个啊,是我的家乡话,很少有人知道的。” 他的话没说完,却见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西施布满刀痕的脸颊滑落,她在无声无息的哭! “夷光姑娘……”方无应有点无措了。 西施啜泣着,拿手背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又努力挤出笑容:“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起我的爹娘。” 方无应沉默了几秒,终于说:“要不然,你和我们一块儿回去吧。” “回去?” “回你来的地方。”方无应说,“回去之后,再慢慢找你的父母。这方面我可以帮你点忙……” 西施怔怔看着他,半晌,她忽然轻声问:“听苏姑娘说,你们也有一个女儿,是么?” 方无应“呃”了一下,才微笑道:“是啊,还不到三岁,小不点儿一个。” “原来,还不到三岁……”西施的表情怔怔的,她好像又陷入到什么迷梦里去了。 “夷光姑娘?” 于是,方无应就看见她轻轻摇头:“不了,我就留在这儿吧。” “可是……” “这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她说罢,又微微一笑。 那时节,他们藏在太湖畔一处深密的芦苇丛里。这是方无应找到的安全地带,这儿人迹罕至,打渔的都不会过来,而且土地比较干燥,躲在这儿没人能发觉。 他甚至燃起了一堆篝火取暖。 这时西施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火烤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滴水的头发,也已经变得半干不湿,虽然她散乱的发际里,还夹杂着细碎的水草叶片,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已比刚刚被捞出来那时好很多了。 方无应从怀里拿出用现代防水材料包裹的衣物,还有一些食物,他将这些交给西施。 “这是一身干净的换洗衣物,还有一些吃的。都是高脂肪高热量的食物,拿它抵三五天是没问题的。”方无应又说,“这儿还有一点钱……” 西施默默收起了这些,她低声说:“谢谢。” 望着她憔悴的脸,方无应觉得有些不忍,他轻声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地方安身。”她低声说,“好在这一带我都熟悉,之前我……我和夫差就来过的。” 方无应点点头:“那就好。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然后,他就看着西施抹抹泪,将东西收拾起来,站起身。 “这就走么?”他问。 西施点点头:“趁着天没黑,去林子里先躲起来。” 方无应略一迟疑,道:“也好。” 西施突然停下,看看他:“您也要回去了么?” “呃,是的。” “那么……那么,方夫人也快回去了吧?”西施又问。 方无应一愣,他想,西施怎么知道自己姓方?大概是苏虹告诉她的吧。 “嗯,时间差不多了,我们都得回去了。” 谁知,他这一说完,就见西施朝着他深深行了大礼! “……多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她颤声道,“若不是……若不是您和夫人,我必死无疑了。” 方无应叹了口气:“不用谢的,你在危难中,谁看见了都会伸手。” 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西施这才转身离去。 还没走两步,方无应突然喊住她:“……夷光姑娘。” 西施停住,转头看他。 “呃……”方无应犹豫片刻,才道,“那你往后,还要去寻找自己的父母么?” 西施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放弃了?”方无应又问。 “不打算找他们了。”西施摇摇头,“不能一直牵着他们的衣襟不放手,哪怕是在脑子里牵着,那也是不成的。” “……” “接下来……接下来就该我自己来生活了。” 她说着,犹自挂着泪水的脸上,却露出微笑。 目送西施远去,方无应默默叹了口气,他不知为何,有一些怅然。 夏之末节的湖畔,暮色里,四下悄寂无声,他独自站在芦苇丛边,直到西施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通讯器在震动,他打开它,对面传出的是雷钧的声音:“方队长?可以回收了么?” “是的,可以了。” 方无应说完,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眼,泛着淡蓝暮霭的空气里,远远的,他看见一只孤鸟从静静的太湖湖面飞过去,身影带起一丝水痕,然后,那只青色的小鸟就飞快掠过血红落日,瞬间消失在云端里了。 方无应突然觉得,他会永远记得眼前这一瞥。 ……白雾渐渐散去,转换室玻璃的大致轮廓慢慢出现在面前,方无应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苏虹也在身边。 玻璃门拉开,外面等候着的是雷钧、小武和小卫,还有于凯。 一见他们夫妻俩出来,那几个都松了口气! “队长你总算回来了。”于凯说,“队副说再不回来,我们得去救人了。” “行了,这下安心了。”雷钧笑道,“我当你们要留驻春秋当友好大使呢。” 方无应苦笑。 见已经没事,同事们纷纷出了转换室,更衣柜前,就剩下了方无应和苏虹。 “这一趟,还真是奇妙。”苏虹突然,轻声说,“这怕是我最奇特的一次穿越经历了。” 方无应也深有同感。 那时候,正是下班时分,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车声,人声,自行车铃铛叮铃铃…… 另一头,方无应能听见办公室里的打字声,传真机哗啦啦的送纸声,间或“铮”的一声,似乎卡住了,小卫在问传真号码,小武与雷钧商量着下周的排班表,于凯则大声和李建国通电话,报告他们的队长平安归来。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无奇,如生命里的每一个时刻。 然而就在这一秒,方无应却忽然自内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一时分不清,究竟哪边才是真实——是生命飞扬、充满血与火的春秋,还是忙忙碌碌、平淡如水的此刻? ……也许,他的庄周蝴蝶梦,此刻才刚刚开始呢。 “走吧,去换衣服。”苏虹低声说。 方无应悄悄叹了口气,握住了苏虹伸过来的手。 关于方无应和苏虹在西施这件事上的表现,我更喜欢梁毅评论独孤皇后的那句话:不要苛求人性。 各位读者,正文到此结束,关于这群人接下来的人生故事,请关注之后的两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