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突然发生的爱情故事(上)
苏虹下班的时候,在局大门口遇到了方无应。 他咬着烟,伸手把三菱的车窗摇下来,苏虹走过去,用包碰了一下车门:“哟,好久不见。” “一个多月而已。”方无应将烟头掐灭,弯腰打开车门,“上来吧。” 苏虹上了车。 “难得搭次顺风车。可惜我现在也不想回家。” “正好,陪我去吃饭。”方无应发动引擎,“我请客。” “喂喂!” “喂什么呀?”他笑起来,“我姐今晚不回来,一个人做一锅饭吃不完,她又讨厌吃剩饭。” 苏虹叹了口气:“你不是当弟弟,你是在给人当爹呢。” “爹也好,弟弟也好,都是那么回事呗。”方无应大大咧咧转着方向盘,“敢问娘娘想去哪儿进膳啊?” 苏虹很想踢他一脚:“……麦当劳!” 方无应噗嗤笑起来。 结果他们还是没去麦当劳,找了间人不太多又干净的中餐馆子,俩人要了炒饭、鲜rou蛋卷和汤。 傍晚的天竟落起雨来,苏虹说真糟糕没带伞,方无应说等会儿直接把她送回家。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正饭点的时间也没多少人来,空荡荡的过道只有服务生端着拖盘,懒洋洋地穿来穿去,他们相互碰蹭,低声开着小玩笑,苏虹隔着细细的竹帘,饶有兴趣地盯着这些打工的年轻人,旁若无人的举止让他们比平日鲜活了许多。 主食还没来,她捧着厚重的粗瓷竹绿杯,小口小口喝着热茶,窗外春雨潺潺。 “上哪去了?你姐。”苏虹问。 “不知道。去哪儿玩去了吧。”方无应挠挠头,“就发了个短信说要和同学出去,过两天才回来。” “你不问问她去哪儿?” “问了她就烦,说我总管着她。”方无应笑了笑,“都快半年了,她也差不多适应现代社会了。” “是补习班的同学?”苏虹又问。 “可能。”方无应说,“明年打算送她进大学。总得正经读两年书才行。” 苏虹笑了,方无应的口气简直和雷钧谈他家的蕾蕾一个样。 “还是现代社会好,想哪儿玩就去哪儿玩。”苏虹放下杯子,“以前被关在宫里那么多年,哪儿也去不了,现在出来了就得满世界撒欢。” 方无应想了想,问:“那你以前也满世界跑?” “差不多。”苏虹说,“大学的时候总出去,到处玩,一个人,三百块玩遍北京。” “你太强了。火车票都不够。”方无应问,“住哪儿啊?睡大街?” “哪能呢。”苏虹悻悻道,“去酒吧泡着呗,比网吧还好,花不了太多钱,一晚上晃眼就过去了。中午累了就去宜家,有专门试睡的家私区域,我就找个店员看不见的角落钻进去补眠。” “……” “就是这样也很好玩,一个夏天走烂了一双旅游鞋。”苏虹笑了笑,“同学都说我呆不住,屁股上长了图钉,一有空就跑出去玩。现在才明白,我是被关起来太久了,物极必反。” “三百块游北京的奇迹,充分证明了封建社会对人性的摧残。”方无应严肃地说。 苏虹笑不可仰。 “关键是没钱,有钱我跟团多舒服啊。” 海鲜炒饭上来了,苏虹开始狼吞虎咽。方无应默不作声地咬着鸡蛋卷,眼睛转来转去,像是在想什么。 “……跟旅游团其实没啥意思。”他说,“白天看庙夜里睡觉。” 苏虹笑:“没错,而且我特别不爱看庙。故宫就是个大庙。” “估计你不会喜欢故宫,我们这伙人没人对它有感情。” “嗯,被关在高墙里多少年了,再进去总有自投罗网之嫌。” 方无应瞪了她一眼:“听你说的,活像一群劳改犯。” “呵呵,不觉得其实和劳改犯是一回事?” 方无应三两口咽下蛋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道:“真就没留下有好感的回忆?我可不信。连我那种过去都有值得回忆的地方。” 苏虹低着头,用筷子捡着饭里的虾仁:“也不是完全没有……” “唔……” “还是翠翘她们那几个。”苏虹笑了一下,“都是很好的孩子,一直陪着我。教她们女红,念书,不过舞就不教了,身在冷宫就得有自觉,免得被人发觉又添闲话。” “听起来,像个小学校?” 苏虹放下筷子,怔怔看着窗外,半晌才说:“如果当时我有个孩子,也就不会专注这些了。” 方无应看了她一会儿,用筷子拈起第二个蛋卷,咬了一口。 “可是那样,凄惨的就是那孩子了。”他说,“女孩还好一点,只要不嫁得太糟糕;男孩……不是太子,母亲又不得宠,父亲根本就见不着,哥哥们个顶个的有心眼、你倾我轧,生在你那儿算倒霉到家了……” 苏虹回过神来,她叹了口气:“你这人哪,什么难听你说什么。” 方无应笑了一下:“抱歉,我对帝王家的孩子都抱有超出水平的同情。” 苏虹将最后一口炒饭划拉进嘴里,她有点恨恨地看着方无应。 “怎么不去同情同情你那些儿子们?” 话一出口,她又有点后悔,这种行为不是互戳伤疤又是什么? 但方无应却没有动怒,他甚至连神色也没有改变多少。 “我死的时候,阿瑶才这么大,我是说,历史上我死亡那年。”他放下筷子,伸手在桌旁做了个手势,“现在想来,120公分。” “几岁?”苏虹悄声问。 “不到十岁。比现在的孩子瘦小多了。”方无应笑了笑,“我当时也没怎么管他,成日出去打仗,回来想起就抱过来亲亲,说两句不着边的废话,想不起就十天半月的不管他。简直和养条小狗没区别——这还是太子呢。” 苏虹低下头,捧起汤碗,慢慢喝了一口:“……他母亲,你还记得么?” “模样记得不太清晰了,大约是很漂亮的吧。”方无应叹了口气,“我当时的心就不在她身上,全都想着怎么复仇复国,即便是最宠的姬妾,也就那么回事。” “现在有什么感想?” “对不起他们。”方无应说,“可就算这对不起也不太强烈,虽然对此我更有愧疚。”
“感情不深的缘故,面容都记不清。” “彼此彼此。”方无应说,“比起爱来,他们更害怕我,我出去打仗,他们的日子可能还好过一点。” 天仍然下着雨,暮色湿漉漉的沉重,来客人数仍没有增加,餐厅安静下来。 苏虹小心翼翼地拌着水果沙拉,直到所有鲜丽的色泽全都混如泥水,才插起一块梨放进嘴里。 梨一点都不甜,又酸又涩。 “你们大概都看不见彼此。”苏虹轻声说,她盯着那盘沙拉,“他们看你只是个君王,你看他们,也只当他们是从属物……” “他们对我还有另外一重意义。”方无应哼了一声,“至少表示我这样的,也有征服异性的能力。” “这话真难听……” “它背面隐藏的东西更加难听。” 方无应不吃水果沙拉,他像是口渴一样不停地喝着麦茶。 “奇怪,你怎么能毫不在乎地说出这些来呢?”苏虹有些诧异,“你自己也应该觉得很难听才对吧?” “当你把你的过去反复检索了整整十三年之后,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方无应淡淡地说,“有拣择心,人就会痛苦——你才不过面对了一个月而已。” “……” “另外,不是所有人都乐于面对真相。因为会疼。” 苏虹没再说话,她望了望窗外。 天全黑了,一只新鸟站在树上胆怯地唱着夜曲,有一声没一声,湿透了的树叶在风中瑟瑟抖动,如那只鸟单薄的喉咙。 上车时方无应看看表,还不到九点。 “这就回家么?”他看看苏虹。 “不,现在不想回家。”苏虹说,“就往前开吧,反正这边是商业街,捡个你看起来不错的酒吧,把我放下就行了。” “酒吧?”方无应用怪异的目光看她,“怎么?想喝酒?” 苏虹点点头:“回去就觉得头疼,没完没了地想那些旧事——你对这边不熟?” “我不去酒吧,现役军人不准去娱乐场所这是规定。”方无应顺手换了个档,“去我家得了。” “啊?” “不是想喝酒么?”方无应看了她一眼,“我家有的是酒。” “……你家又不是酒吧。” “一样一样,不就是喝酒嘛。”方无应满不在乎地说,“喝闷酒最容易醉了,把你丢这儿,明天肯定没人来上班。” “我没那么窝囊好不好……” “出于同事情谊也为你安全着想。”方无应瞥了她一眼,“打扮得这个模样,又拿着五千多的索爱,到时候一喝醉,无论劫财劫色都是上乘选择。” “多谢。”苏虹瞪了他一眼,顺势往后视镜里瞧了自己一眼。 唇膏早就掉了,粉也没有清早时抹得那么匀,脸看上去又黄又瘦,斑都深了一层……这副模样还会有人来劫色? 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