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死亡名单
等他们夜里三更终于出山巅涧道，战战兢兢地出了南山口，一彪军便突然从黑暗中杀来，又累又饿的士卒们瞬间被冲杀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中箭、中刀或中矛的哀嚎声、惨叫声，等左贤王优留率领中军劲骑赶到战场时，汉军早已经不知去向。 汉军伊吾营司马陈留、伊吾都尉歙渠率千余人，将敌大量杀伤后，天亮之前悄然退入伊吾庐城。曹钱将陈留、歙渠接进城，点验一下，二人麾下的蒲类国兵伤亡三百余人，且主要是匈奴降汉的少年兵。 天明后，左贤王优留挥军将伊吾庐南北两城死死围住。 但此时的曹钱与一年前相比，对战局的掌控已经游刃有余。他手中掌握着三千余人马，便要在伊吾庐大量消耗北匈奴人，最后再择机将他们逐出白山，看着城下即将攻城的北匈奴各营，曹钱信心百倍地勉励众将，“优留没有攻城器械，伊吾庐城高墙厚，便让彼来攻吧！” 汉军闭城不出，左贤王攻城整整二十日，一无所获。等到左贤王兵疲，曹钱开始大发神威了。那天后半夜，汉军夜晚骤然打开城门，军司马陈留、伊吾都尉歙渠率领蒲类国兵千余人悄然从北城的北门杀出营外，将围城的左贤王部大军打得鬼哭狼嚎。 二人等优留挥动众将包抄过来前，又带着蒲类国兵悠然返回城内。 与此同时，曹钱率本部二千余汉骑卒，突然打开南城的南门蜂涌而出。当面的匈奴人未及反应，汉军已经破阵而入，刹那间南城外火光四起，销烟弥漫，惊惶失措的北匈奴士卒仓促应战，纷纷被汉军斩杀或射杀。 曹钱的本部兵都是千锤百炼的骑弩兵，马上速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去年兵败疏松谷后，曹钱南撤到楼兰一年，专门请驻训敦煌郡的徐干部派出二十余刑卒帮助训练战场陷阵技能，现在的宜禾都尉本部二千兵，人人佩环首长刀与长矛，战场陷敌之能，令敌胆寒。 等优留率领大股骑兵从北城两侧抄了过来，曹钱已经率队悠然退回城内。优留疲于奔命，麾下仅万余骑对南北两城并立的伊吾庐奈何不得，不得已暂时退向白山以北的疏榆谷，拟重整后再夺山南。 于是，在东线的白山汉匈便分治南北，曹钱和霜刺牢牢控制着伊吾绿洲。 …… 与北道汉军各战略要点一样，整个四月份，在西南方的疏勒国东北疏勒州，班超指挥疏勒国兵一直在赤河城与呼衍獗麾下的多国联军相持着，双方打的是心理战、消耗战，到最后几乎都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班超善于用兵，疏勒国人心向汉、同仇敌忾，在过去一年多的数次野战较量中，呼衍獗已经吃过数次大亏。这一次，呼衍獗借西域汉军全线溃败之机，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术，拟先下东北疏勒州，再慢慢向南挤压，逐城争夺，最终完全歼灭已成孤军的汉使团。 班超则以赤河城作为整个疏勒国的前哨，率昆仑屯和疏勒军残部坚守赤河城和城外大营。经过紧张的战后重建，现在的赤河城已为三重城，即外有护城河和城郭，内还有两道内城，防守严密。而赤河城大营外有护营河环绕，内则有二道高墙，箭楼、堡垒密布。 疏勒军据营不出，呼衍獗发起十余次强攻，都被疏勒军痛快淋漓地击退。于是联军便在赤河上游筑堰截断河水，致使奔腾的赤河改道向西，流向东疏勒州的勒丘城。可赤河城位于赤河下游平原上，地下水丰富，城内和大营中靠井水便能维持。仅是几天后，围堰前水量越来越大，最终轰然冲垮堤坝！ 啃不动赤河城，呼衍獗又派信使逼莎车国出击东疏勒州，攻击勒丘城！ 莎车国国王齐黎接令后虽然心里蠢蠢欲动，但北有无屠城，东有于阗国，让他如热锅上的蚂蚁，跃跃欲试却进退两难。于阗国在皮山州西皮水大营驻有重兵，如果莎车国有异动，汉军于阗守将林曾会第一时间将于阗、西夜、拘弥、鄯善等多国联军只需几日，便能至莎车城下！ 齐黎既怕失去战机受到呼衍獗惩处，又怕惹火烧身，受到班超严厉打击。现在，在西域各大国中，莎车国的处境是最尴尬的。 当年前国王、小霸王贤曾经雄霸西域三十余载，东征西讨，连强大的龟兹国都曾被他击破并一度分成两个国家。可现在不一样了，国虽丁口近八万余人，国兵近三万，都与于阗相当。但是东有于阗西有疏勒，莎车国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其实，莎车王齐黎能屈能伸，是西域枭雄。他从骨子里瞧不起于阗国、疏勒国，他是忌惮班超、林曾及他们背后的大汉帝国。汉军战力强，虽然暂时在西域遭遇全面失败，但大汉从来后发制人。一旦惹恼了汉朝，仅河西七千汉军便能轻松灭了他莎车国！ 现在的莎车国，是汉匈双方伐交争夺的焦点之一。 早在阴历三月末呼衍獗兵临赤河城下时，汉使夫人纪蒿便悄然进入无屠城，密切地盯着莎车国一举一动。班超给她全权，如果齐黎有反叛苗头，纪蒿有权动用南道各国兵，以大汉于阗都尉林曾为主将，开辟莎车国战场，甚至有更换莎车国王的权力！ 齐黎在夹缝中一直在举棋不定，莎车兵迟迟不至，呼衍獗一时间拿班超便一点办法没有。西域汉军全线溃败，本来这是他击破班超最好的时机。但班超仅凭四千疏勒疲师，便将他呼衍獗牢牢挡在赤河城下，从而让他蒙羞！ 围城仅一个来月，联军各部便士气低落。尤其是班超的几次血腥反击，令联军各营都丧了胆。汉使团渐渐掌握战争主动权，班超手握昆仑屯可以随时从任一个方向出城反击。联军防不胜防，于是呼衍獗撤围但却并未撤军，离赤河城十里下寨，另寻战机！ 于是，双方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赤河城战线渐渐稳定下来，也振作了惴惴不安、惶惶不可终日的南道各国民心士气。 左相寒菸、国王忠坐阵盘橐城，代商尉纪蒿坐阵无屠国，右相权鱼则巡视诸城邦国，慢慢将仓皇不安、以为末日来临的南道各国一一组织起来。仅仅几个月时间，便将一地哀鸿逐渐凝固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汉朝西域都护府被攻殁后，呼衍獗派人送来了劝降书，言西域汉军失败、都护陈睦和郭恂已经兵败身亡，再做无谓抗争城破时将草木无存！ 这消息把班超吓得不轻，他此时既未收到敦煌郡驿信，更未收到敌后斥侯们传回的情报，他早有不祥预感，但还是不相信汉军著名战将、西域都护陈睦手握数千汉军，竟然这么快便会失败。但仅仅相隔一天后，敌后斥侯便将情报隐秘送到了赤河前线，“乌垒城破，西域都护殉国！” 斥侯传回的消息，瞬间将班超与众将打懵了，淳于蓟急命胡焰详细探查消息真伪。 都护陈睦是耿秉善于用兵，出道以来战功卓著、鲜有败绩。副都护郭恂一直是名将窦固的核心幕僚，自中元二年窦固远征烧当羌起，便向为窦固器重。如此两位强人，手握整整两千余汉军精骑，对手不过是龟兹国、焉耆国国兵，如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败亡，这令众将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真的。 但胡焰派出一组斥侯，证实了这一不幸消息。陈睦和郭恂因轻敌和对焉耆国的反叛毫无警惕，中了焉耆王龙广的jian计，两千汉军殉国无一幸存。斥侯的消息还证实，在西域的东北端天山南北，戊校尉耿恭、已校尉关宠和宜禾校尉曹钱同时被围攻！ 班超与汉使团众将都悲痛欲绝，心里的震撼难以形容。 这也是班超自进入西域后，心灵遭受到的最严厉的一次打击。他双目喷火，含泪一一珍重地记下了龟兹、焉耆、尉黎三国的国王与众将名字，并将他们一一记到《西域风土记》中！ 现在，原就在黑名单中的焉耆国，再一次上了死亡簿！ 在这最黑暗、最危险的时刻，班超没有理会呼衍獗的劝降，他更没有被击倒，而是在赤河大营内组织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公祭洒血西域、为国尽忠的西域都护与殉国将士。班超面对众将发下誓言：他日下焉耆，必剐其国王、屠其王城、掠其国民，必以焉耆人血祭奠都护英灵！！ 汉使团、昆仑屯和疏勒军各营则全军铭志，誓要击败北匈奴，夺回西域，为殉国将士讨还血债。淳于蓟、吴英和黎弇三将分别代表汉使团、昆仑屯和疏勒军，咬破食指，在陈睦和郭恂的牌位下，写上了焉耆国的名字，并重重地划上叉号！ 这三个血红色的叉号是汉人的血誓，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经历多少年，汉使团即便战至最后一个人，也要牢记自己的使命，那就是踏平焉耆国，用焉耆国君臣吏民的血来祭奠大汉的殉国英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