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山溃败
原来,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八月仲秋,南呼衍部在蒲奴单于的逼令下,再一次全军南下,击破蒲类国,袭取了疏榆谷。 蒲类城陷落,霜刺带着两千国民且战且走,撤退到口门子峡谷,准备通过山巅鸟道撤到山北,整军再战。此时的口门子峡谷,呼衍王已经派两千骑提前赶到峡谷拦截,欲将蒲类国拦截在疏榆谷彻底消灭。 呼衍砭大军凌晨时分越过三塘驿(注:即今巴里坤县三塘乡)扫荡疏榆谷时,歙渠、麦香带着伊吾营千余卒连夜翻越白山,也赶到了山北口门子峡谷。伊吾营在口门子峡谷整整撑了一天,倒傍晚时分几乎全军覆没,歙渠身边已只剩下二百余骑能战,仍在作最后一搏。 就在伊吾营即将失败之时,霜刺带着部分侥幸脱身的国民赶到了。 此时入口处已被匈奴骑卒封闭,霜刺带着牧民们冲杀三次,死伤无数,仍无法突破。而歙渠与他的国兵又被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匈奴人围住,形势十分危急。牧民们结成大阵,阻挡着后面潮水般追杀过来的北匈奴人。 敌骑越聚越多,昏暗的光线中,峡谷的喇叭口内到处都在混战。峡谷已经失守,南呼衍部大队人马正源源不断地越过松树塘驿站涌来,歙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率领仅剩的五十余骑带头脱离战阵,一齐向峡谷深处冲杀过去。 峡谷里面,隐藏在树林中的一百余骑匈奴骑卒,一涌而出,掐断了蒲类人的逃生之路。霜刺臂上已经挂彩,他已经知道走不出去了,便拚力死战,并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就在这时,歙渠带着仅剩下的数十骑冲杀过来,一边冲击一边声音凄厉地呼道,“吾掩护,国王快走——” 歙渠率将士们冲进匈奴军中,勇不可挡,连续斩杀十四五名匈奴人,瞬间便将挡道的匈奴骑卒冲开一道口子。进入山谷内的道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可霜刺不忍离去,“要死就死在一块!”他拍马加入战阵,与歙渠联手挑杀数名骑卒。 “快走,帮吾照顾麦香——”趁敌被冲乱,歙渠挥矛对着霜刺的马臀就是一矛,战马吃疼,前蹄奋起,差点将霜刺掀下,然后快速向山谷内奔去。 二十余名北匈奴人赶上来欲追,被歙渠与仅剩的三十余骑死死挡住,就在这时,率大队赶过来的万骑长呼衍砭怒吼一声,“毙马,抓活的!” 数十支利箭同时击中战马,歙渠被掀下马,左大腿上中了一箭,箭矢穿rou而过。右胸前也中了箭,箭矢力道很大,穿透护心镜,倾斜着插进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摇晃一下终于仆倒于满地尸体上。 “都尉……”“都尉——” 不知谁尖叫了他一声,歙渠顿时清醒,左手柱着宝剑靠右腿单腿用力又从尸堆上顽强地站了起来。十几名国兵也全部负伤,他们将歙渠紧紧地围在核心。 北匈奴人举着长矛、弯刀慢慢围了上来,伊吾营士卒们力斩数人,死死挡住涧道。国兵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歙渠和余下的人仍在力战,他流血过多,意识渐渐昏迷,此时左臂上又中了一刀,宝剑脱手,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进入涧道,抓捕国王!” 南呼衍人消灭了蒲类国兵,没有停顿。随着万骑长呼衍砭一声怒吼,骑卒们便一涌而入,快速涌进涧道,向山巅鸟道追去! 口门子峡谷内,入夜后战场上慢慢静了下来。 白天,无数北匈奴骑卒通过这里,络绎不绝地奔向山南的南山口。前锋部队与宜禾都尉府的部队在南山口打了整整一天,最终击败了汉军,并将汉军一路赶至伊吾庐城,呼衍砭迅速开始攻城。但已陷入绝境的汉军却突然从城内一涌而出,需霆反击,竟然将围城的南呼衍部万余骑冲乱、击退。 等呼衍砭天明后再聚大军重新围了上来,伊吾庐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汉军与城内外数千蒲类国民弃城而去,已进入了茫茫大沙漠。呼衍砭迅速下令,派两营人马进入沙漠追杀蒲类国! 此时,在遥远的山北口门子峡谷内,夜晚寒风阵阵,鬼影曈曈。一群野狼啃食阵亡士卒尸体,就在它们快吃饱了时,忽然有几名人影钻出丛林,将狼群赶走。他们一一翻看着堆在一起的尸体,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正在这时,一队北匈奴巡哨士卒路过,这些人迅速悄无声息地隐进丛林内。 等北匈奴人离去,战场上又变得一片死寂。几个黑影再一次游荡到战场上,可尸体成堆,他们不敢举火,翻弄了半天,未找到想找的人,便失望地离去。 到后半夜时分,狼群饱食后散去,尸堆内竟然又慢慢地钻出一个人。 他靠在同伴残缺不全的尸体前喘息了一阵,然后先从尸体上撕下一块布,将自己头上和左臂的伤口包扎了一下。接着再喘息平静了一阵,才开始翻动尸体,由于群狼撕咬,此时尸体血rou模糊,残肢断体乱堆在一起。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在尸堆下找到了要找的“尸体”,便轻轻地呜呜哭了起来。 寒风肆虐着,隐约能听出他嘴里胡乱泣唤着,“都尉……歙渠都尉……” 忽然,他紧张地摸摸歙渠“尸体”的鼻息,竟然感觉还有一丝动静。 他十分欣喜,迅速撕下周围尸体上的布,将歙渠胸前和腿上的伤口都包扎了一遍。然后,自己费力地站起,摇晃了一下,又轰然倒了下来。他的伤在头部,他躺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终于慢慢缓过神来,便找到两面战旗铺好,将歙渠拉到旗上,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丛林深处拖去。 一步一步捱到林内,他歇息一会,怕匈奴人知道有人逃离,他又返回林边,用树枝将痕迹清扫一遍。回到林内再歇息一会,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劲了,便用战旗将歙渠裹好,然后试着将其扛到肩上,摇摇晃晃地竟然未倒下。他咬着牙,慢慢地、歪歪扭扭地向丛林深处走去。 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山涧,爬上涧崖,走向丛林深处。 累了,便靠在松柏上歇息一会,然后再走。天亮前,竟然已经逃进半山腰一丛密林。他将歙渠放下,仔细寻找周围,竟然在一丝茂密的柳丛后找到了一个洞xue。洞xue的口儿很小,只能钻进一个人。洞xue内也不大,躲藏两人有点吃紧。但他顾不得了,钻进去将歙渠放平,试试鼻息,竟然还有丝丝气息。 他心里大喜,便用树枝细心盖住洞口,自己又走出洞xue。 这里离涧道已经有约三四里地,还在道边,他知道他们并未脱险。凌晨时分,小动物们已经开始觅食。他伏在树后,丛林内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的树根处机警地钻出,正准备去啃食一团蘑菇。他飕地一箭,击中猎物。 提着兔子,返回洞xue。自己钻进去,并用树挂挡住洞口。见歙渠仍然昏睡着,一丝动静也没有。 他切开兔子脖项下皮rou,将血一滴滴地滴进歙渠嘴里,只到血净,自己才一条一条切下兔子rou,大口地咀嚼起来。阳光慢慢照进了林子,外面传来了胡儿说话的声音。原来,涧道边的痕迹,还是引起了骑卒们注意,他们开始搜山了。 不时有胡儿从柳丛外走过,他紧张得心脏差点要跳了出来。山洞很隐蔽,等外面慢慢安静下来,他躲在洞xue内仍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盹了一会。等天黑后,他将歙渠慢慢拖出洞xue,试着将他背在肩上,向山上攀去。 左臂上的伤很轻,只是皮rou伤。只是自己的头还一抽一抽的眩痛,甚至一阵一阵眩晕。黑暗中不时有动物绿色的莹光在周围晃动,他知道那是狼。但是,狼并没有敢侵犯他。或许,涧道内的尸体足够它们啃食,它们没心情进攻他。 他走一会歇息一会,整整走了一夜,已经爬过了两道山梁,又登上一座大山峦的半腰。他就这么背着歙渠靠在粗大的松树干上短暂喘口气,扭头向山下的涧道看了一眼,这里还能看到曾经激战的地方。匈奴人已经在打扫涧道内的战场,伊吾营士卒和蒲类国兵的尸体被一齐堆到涧道边的沟内掩埋。 “都尉……汝不能死,五屋和都尉要给弟兄们报仇!” 想到伊吾营全军阵亡,他泪水慢慢涌出,呜呜地哭泣出声。 他不是别人,正是汉军屯田士卒后人五屋。 班超秘袭伊吾庐前不久,五屋逃出交河城,欲投楼兰城。在沙漠上与南呼衍部伊吾庐镇守使屈趄屠手下的巡哨士卒相遇,他斩杀两人,自己也重伤被俘,被吊到白山上喂狼。幸好被歙渠发现,将他从狼嘴里救了回来。 马翼曦的精心调理,麦香和榆钱的精心照顾,让这个高大的屯卒后人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身体痊愈后,他成了哑巴,但歙渠不仅收留了他,还令其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