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除疴祛寒
“忍住啊……”苏温耶声音颤抖着叮嘱道。 石头如火焰般烫人,从骨头深处迸发出的剧烈疼痛,令淳于蓟阵阵哆嗦、猛烈战栗,几至晕獗,但他咬着毡神一声未吭。 躯体的每一处都如火烫一般,似正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火焰象千万条毒蛇,它们无不入,正在钻进他的头颅、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关节,全身上下都在酸痛胀痛着、燃烧着! 苏温耶与两个侍婢更是紧张,她们在抢时间,石头下的肌体寒湿毒入骨髓,她们手握烫人的石头一点一点地推摩着,淳于蓟的皮肤先是由红变紫,慢慢由紫变黑,接着便点点沁出黑色的血珠……石头温度稍低,她们便会再换一块,她们披散着长发,挥汗如雨,咬紧牙关推摩着…… 浑身就象被剥了一层皮,从头至脚,所有所有的地方都如火烧着一般,可骨头里却酸、寒、胀痛不堪。战栗中的淳于蓟忍耐到了极限,他不知道苏温耶这办法到底行不行,他堂堂的大汉墨侠,现在已经对自己的身躯已完全失去了控制。 终于,他的神经如决堤般崩溃了,疼痛如铺天盖地的潮水奔涌而来,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一名婢女见淳于蓟躯体瞬间绵软,不禁悲泣失声,“大人,将军或受不住了……” 苏温耶知道此时的淳于蓟正经历着什么,她泪珠和着汗珠顺关秀发滚滚滑落,却没有理会婢女的手软。 已经是最后一道鬼门关前,她们从药桶内提起一串串沉重、guntang的黑色石珠,开始细细地、轻轻地在淳于蓟身上抚摩。石珠热得钻心,已经昏死过去的淳于蓟肌体反射性地痉挛着,石串上面透着苦楝汁一样的清苦生涩味儿,呛人刺鼻,令三女都忍不住打着喷嚏…… 夜已经深了,她们开始用麻巾沾着酒,将他上上下下擦拭干净,然后盖上厚厚的毡被。一个侍女又端来药,她们扶起淳于蓟的头,一点一点将药喂了下去。将淳于蓟扶好躺正,苏温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她身子一歪便蜷曲着睡了过去。 两个婢女艰难地挪下榻,一人收拾残局,一人将苏温耶罩衫脱下,浑身擦干,再换上干净罩衣,将她扶正睡好,两人这才歪歪扭扭地相伴退下歇息。 淳于蓟到后半夜便醒转了,骨头里暖和和的,感觉轻松舒服了许多,令人难忍的那内外剧痛已不翼而飞,浑身无一丝力气,山一般的疲惫沉沉袭来,令他睡意盎然,不禁默默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能看清内帐之内,原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之时。 淳于蓟动弹一下便觉得难以置信,疲惫、不适、酸痛已经成了记忆,他感到通体舒畅,头晕胸闷刺痛之感大为减轻,不禁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大懒腰,全身上下皮肤上到处都有痒痛感,令他直抽冷气。但这痒痛,却隐隐有舒服的感觉,不禁又有意识地乱动了几下。 自进入昆仑山起,他便一直被疼痛折磨着,可还从未有疼痛能有舒服之感,能让人如此轻松,心里不禁对这个南山侯又多了一份感激! 抬头一看,只见苏温耶蜷曲成小小的一团,正卧在他左侧,两人盖着同一条大毡被。淳于蓟看着毡被下那山一般的柔润隆起,血顿时涌上头颅。他心里开始天人交战,左手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毡被下伸了过去,触手是那如绸缎一般滑腻的股肤,山岗上那纤细的草地,和温润的山涧内那令人痴迷的褶瓣! 睡梦中的苏温耶分明战栗了一下,吓得他飕地抽回手! 但已经累坏了的苏温耶并未醒,可毕竟是淳于蓟,此时他心里在反射性地一遍遍地默念着爱妻薛云儿的闺名,“云儿救吾……云儿救吾……”对万里之外的薛云儿的思念,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兽性。他右手在狠狠地惩罚着左手,汝可是墨侠,调戏救命恩人,与委琐之徒何异?! 可惩罚完,左手却鬼使神差般地伸到鼻子下,万分委琐、贪婪地嗅了嗅! 又过了好一会,苏温耶才慢慢醒了过来。她翻身朝上伸了一个慵懒的嫩腰,然后没有理会淳于蓟醒未醒,便起身仓皇逃进帷幔后。不一会儿,侍婢们拿来了淳于蓟的襦衣和兽袄,待淳于蓟穿衣起来走进前帐,苏温耶已经神色如常,正坐在案后等着他晌食。 淳于蓟不敢看她的眼睛,两人尴尬地吃完晌食,蒙榆、周令、梁宝麟、宋骞终于被允许进帐。四兽满面红光,已经丝毫看不出胸闷气促之态。 见淳于蓟也面色如常,脖颈皮肤分明是黑色的,四将惊喜之余,一齐躬身向苏温耶行礼,蒙榆道,“大恩不言谢,南山侯救命之恩,吾等定以击破羊同人、重建苏毗国来报答!” 苏温耶还礼后道,“众将上山过速,高山气少,人本就受不了。再加上寒气浸骨,十分凶险。现在虽袪去寒湿,引回真阳,然今日仍不能上山。急不得啊,人命关天。需再歇一日,定时饮药,晚上再好睡一宿,明日才可启程!” 众将连连点头,苏温耶又直视着淳于蓟的眼睛道,“副使大病初愈,今日可在帐外小走,还不能走远、受凉,众将务必切记!” 淳于蓟温顺地点头,赶紧仓促地低下头,避开那水一般的眸子。 晌食毕,四将陪着淳于蓟到各帐内走了一圈,见众刑卒都未按令呆在帐内歇息,他们集中在一个帐内,两名妇人不停地给他们续牦牛奶茶,唐芷和萧亦正在玩着六博,众人围着加油助威。见淳于蓟进来,刑卒们齐声欢呼起来,“万岁”之声飞出帐外。 只有萧亦一脸苦相,不满地揪住唐芷道,“耍赖,这一局吾已得四筹,眼看又能食鱼……”(注:六博为兵棋戏,类似于象相围棋,流行于战国、秦汉,玩法有大博小博之分,东汉流行小博) 原来,萧亦已经输了三千钱,这一局眼看要赢,恰好淳于蓟重生再世,众卒欢呼之时一片混乱,唐芷趁乱掀翻棋梮(注:即棋盘),萧亦自然不让。两人自然便吵了起来,众人齐声谴责唐芷,可唐芷愣是不认帐。 看来苏温耶为迎汉使唤团真是下了功夫,连六博都准备了。淳于蓟向周令一摆头,周令对萧亦道,“勿叽叽喳喳个没完,刚才这局是吾等闹掉的,吾为汝下几局还汝可也!” 唐芷是后军小队六博高手,连军侯梁宝麟与宋骞、郑淇两个屯长的钱他都敢赢,他自然不怕周令。两人相对而坐,周令执黑,唐芷执白,每人六块玉石子。博盘中局分十二道,两头当中名为“水”,各置“鱼”一枚。 唐芷先掷茕(注:又叫采,即骰子,为球形八面体,两面阴刻篆体文字‘骄’和‘口’,其余各面分别刻数字一至十六),得三,便移棋三道。周令掷茕得二,便移棋两道。接下来,双方攻守进退,互相胁迫,或“骄”(注:即竖起)或“口”(注:即吃棋)。但刚开局不一会儿,周令便先行“骄棋”(注:走完十二道竖起),得已入水牵鱼(注:即吃鱼)得筹(注:吃一鱼得二筹,以得筹多者为胜)。 第一局,周令或牵或翻,得五筹胜。接下来三局,唐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可掷茕看似具有偶然性,在周令手中却出神入化,掷得的数字总体上总是比唐芷大,四局一过,算一帐,萧亦输的三千钱已经找了回来。 原来,老沙匪周令不愿娶妻,想女人了便流连于西域各城国的酒肆、歌坊、伎馆,钱都花在胡姬们的肚皮上了。常年在欢场打滚,各种赌法都精熟于心。在汉使团中军,下围棋他不如班超,但玩六博无人能出其右。 淳于蓟带着众将在草甸走了一圈,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众人一片茫然。梁宝麟则禀报了从女长老于阗味儿很浓的胡语中套出的真情。南山侯苏温耶是苏毗女国女王伏吾呐的亲女,是部族的祭师,统领山北各部族近万人。在前一个草甸内救助众人的是苏温耶的姑姑,也是一个祭师。 梁宝麟还信誓旦旦地道,“长老还言,南山侯有通灵能力……” 果然是巫师!这让淳于蓟想起了另两个号称有通灵能力的法师,那便是鄯善国的菩达伐摩和于阗国的嘟哮郅,这让他瞬间对这个南山侯的好感荡然无存。但苏毗国治疗高山反应的秘药,还是让他大发感慨,“要是马神仙来了就好了!” 众将在草甸内歇息一天,虽然还是胸闷头晕,但精神都慢慢恢复。哺食时,苏温耶举大宴为淳于蓟与众将接风,还上了酒,则不过是药酒,且不得多饮。 大宴之后,苏温耶又让淳于蓟饮了药。这一回,她指挥两个侍女用烧热的药酒按摩淳于蓟的全身。淳于蓟右腋下两道伤疤铮亮,触目瘆人,正是这两处旧伤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冷毒湿毒已经发出,温酒似乎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疲惫,竟然悄然大睡了过去。 “嘻嘻,大人快看……”夜深了,忙碌的侍女突然发现淳于蓟身上一物跃跃欲试、探头探脑,不禁惊喜地叫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