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黯然情伤
冯垦是田舍中常客,他不理会芙蓉的冷遇、甚至厌恶,与班超、虞四月同住、共饮。七巧节后,冯菟与嫂吕氏陪着芙蓉回冯府看望了老夫人。冯垦不敢出面,躲在一边看着风情可人的芙蓉款款而来,心里那个悔啊,说不尽道不出。 冯垦是大地主,他的庄园内外,牛羊数百头,徒附数百家,家大势大,是五陵原豪户。但是,身为啬夫和陵园郎,没有公事的时候,他基本是泡在班家的田舍中,与班超厮混。每天晚上,班超等人在院中切磋,冯垦、龙三等人,便会在一旁举火把围观。 前汉时无数侠客、强人也迁徙至此,五陵原民风彪悍。但自从班家返回五陵原,班、冯两家地里的庄稼,从没人敢来偷,省了冯垦很多心,也省了徒附们很多力。为答谢班超与虞四月,冯垦便经常请二人到府内或酒肆喝酒酬谢,更多的时候,则是带着酒食到班家的田舍中款待诸位世子。 夜玉、雁旋常来田舍中照料,芙蓉则负责替他们做饭、洗衣。冯菟也是田舍中的常客,虽然是大地主家的娇娇女公子,但每当她来田舍,都是田舍中最欢乐的时候。她对班超关爱有加,两人情投意合,丝毫没有他们那个年龄男女间的羞涩感。打闹嬉戏,有时甚至很过分。 一次恰好耿恭、徐干来安陵,在田舍中住了十余日,每日演武不断。冯菟隔两天便命小厮用马车带来大量酒食,帮班超款待客人。班超也不客气,两人甚有默契,心心相映。一次耿恭酒酣时感叹,“英雄佳人,天造地设,实是佳话啊!” 徐干也连声附和,班超却一本正经地道,“此吾妹也,两位勿要胡说!” 冯菟却踢了班超一脚道,“伯宗勿乱说,吾与这个土坷垃能有何佳话?” 在安陵邑的几年,背剑耕作、威武雄壮的班二公子渐渐为人瞩目,五陵原上待字闺中的女公子们钟情于他的不少,冯菟虽然嘴上一付不屑的样儿,其实听了和徐干的话心里甜密着呢。 班超生命力旺盛,一次晨起身体下面鼓胀如山,适被芙蓉撞见。班超对自己亲手从小西河内救起的这个文文静静的妇人一向尊敬,见被她看见,便羞涩得无地自容。 芙蓉却直视着他的眼睛,充满关爱地主动道,“公子,妾身为班家所有,妾命为公子所救。公子已成年,早到了成家之龄。熬不住了,来找芙蓉,奴婢随时侍候,不必害羞……” “谢谢嫂嫂,吾心里有人了!” 看着芙蓉清水一般平静的眸子,班超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下去,仓皇逃出田舍狂奔而去。从此,他再也不敢与芙蓉独处了。 东汉年代,三辅地区的农夫服装朴质单纯,一般男女仆户均穿着青绿色的短衫短襦。且上下分开,男女上衣基本相同。男人下身一般着裤子,夏季则一般着绲渎裤(注:即短裤),女人下身一般着襦裙,劳作时则束裙。不管男女,脚上一般跣足(注:光脚称为跣足)或穿平头麻鞋,头上裹巾(注:女为巾帼)或戴笠帽等。 这种服装,一直流传后世。此时,身为世族之后的班超,夏天天热时便穿着这样的服装,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兄长班固是班家的门面,也是世族的脸面,因而进出仍是腰挂长剑,冠服齐整,一丝不苟。班家虽然破败,可班固才冠天下,在五陵原仍然深受瞩目。 与兄长相比,班家老二在刚来安陵邑约一年时间内,曾经是五陵原上各豪强大族的笑料。他就是下田耕种、收获、锄地等劳作时,也一定要身背长剑,十分滑稽可笑。但很快,他就和兄长班固一样,也成为少男少女们心中的偶像。 因为,能制作出水排,将两顷薄地侍弄成膏田的农夫可不多。况且这个带剑农夫是史家之后,又有河西战神为师,身怀绝技,勇力冠天下,有大汉第一剑士名头,你还有资格笑么? 一墙之隔的冯菟,从班家进入安陵邑起,对班二公子便心存好感。她已经到了思嫁的年龄,两人整天厮混在一起,毫无禁忌,更无一点生分。在她内心,她甚至理所当然的早已经将自己当成班老二的人了。 冯菟美不胜收,乖巧可人,夜玉和雁旋俱很喜爱。到了婚嫁之龄,来冯府纳采求亲的人马一拨又一拨,冯家却没有看上的。阿母于氏牢记着亡夫冯斌的嘱咐,也一心想将冯菟嫁到班府。开始时夜玉和雁旋不知,她们心里着急,生怕冯菟这样的好女儿被别人家抢了去,可唯独班超不上心。 “邻家有笨牛,蒙懂未开萌。 盈盈一墙隔,脉脉不得语……” 班昭悄悄将冯菟的即兴小诗告诸夜玉,冯菟嫂吕氏也悄悄找夜玉袒露了冯家的心愿。樊儇和夜玉闻之大喜,她们巴不得班超与冯菟能好上呢。冯菟知书识礼,长相甜美,人见人爱,班超若能得此女,可算是了却了樊儇和夜玉和一桩心事,也算班家祖坟上烧了高香。 于是,两家大人联手给他们创造宽松的空间。吕氏常常做上酒菜,让冯菟领着侍婢送到班家田舍中,款待班超和他的剑友们。冯菟在田舍中往往一呆就是一天,两人打打闹闹,亲密无间,却愣是没擦出点男女间的那种火花来。 终于,两家长辈们很快无奈地发现,班超这个蠢小子未开化一般,从来不当冯菟是女儿,他只当冯菟是自己人,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男女间的那个意思。枉费了冯菟一片苦心,分明让她伤透了心。 “汝在想什么?” 一次,班超躺在草地上,嘴里嚼着茅草,看着天上翻滚的白色云团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冯菟到田舍中不见班超,便找到了田野上,也躺到他身边,枕着胳膊试探着问。 “在想一个人……”班超眯起眼头也没扭答道。 冯菟心咚咚跳起来,“那里的人?是男是女?” “雒阳人,大汉世族之后……是男是……女,忘了……”班超淡然地回避道。 冯菟却将头扭到一边,虽然很失望,还是小声说道,“就没……想过吾?” “想汝干吗,汝就在眼前。”班超依然淡然地道,“再说,汝是吾妹,不想也跑不了!” 冯菟闻言,两滴泪珠瞬间涌出了眼眶。 两人打着哑谜,众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都以为班超愚钝,情窦未开。其实她们那里知道,班二公子并非愚钝,从那年秋社夜开始,他就是一个有心思的人了。虽然忙于稼穑糊口,但艰苦的劳作之余,班超心里深藏着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时时想着他的邓家女公子呐。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人之常情。可冯菟的一片苦心相思,就象是对牛弹琴,终未能赢得班超的心。秋社之夜一面之缘的邓家女公子,那个指挥若定、气象万千的小不点儿,让班超魂牵梦萦,心里哪还会有别人的位置。 农闲时他喜欢躺在田头,嘴里嚼着茅草,而田舍中的看门犬“骨都候”总是伴随他左右。但他不喜欢“骨都候”和田舍中的几条狗,它们都是土狗,身材矮小,形象委琐,无一丝一毫的野性。 望着天上滚动的白色云团,班超也常会自怨自怜。 邓家女公子是天上的仙女,而他班超仅是五陵原上一个农夫。以邓府门槛之高,以班家破落至此,他惦记邓家女公子,仅是白日作梦。但班超就是这么任性,明知不可为,他就是忍不住要思念邓府千金。 他常常会在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中,默默出神,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一次雁旋和夜玉在院中浣纱,让他从井里打水,放下陶桶,他却忘了摇辘轳。 久不见动静,雁旋和夜玉对视一眼,“傻小子,想哪家闺女了?冯菟今天没到田舍去?”夜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