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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山雨终来(一)

    腊月里,天气越发寒冷,政务亦越发繁忙,皇上为了每日与箬筠独处上小一会儿,皆会命人抬着肩舆将箬筠送至养心殿。

    每日里箬筠歪卧在养心殿暖炕上捧着诗词瞧上几眼,皇上伏在黄杨木雕炕桌上批阅奏折,俩人时不时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倒也互不干扰。

    唯一的交流便是在皇上看到大臣上呈的奏折中,写到民间传言当今圣上昏庸无能,白莲教拯救苍生的话语时,会有些愤怒,一到这时,箬筠必是会抚慰皇上几番。

    这日,倒是闲了下来,皇上凝视着有些昏昏欲睡的箬筠,不失温情道:“朕叫筠儿来陪,筠儿倒是来这里打盹来了。”

    箬筠闻言,登时便精神起来,笑言:“皇上终于是瞧见筠儿了,筠儿还以为皇上眼中只有奏折呢!”

    “原你是在诓朕,朕可是饶不了你。”皇上说着便贴近了箬筠,鼻尖在箬筠脸颊上蹭来蹭去。

    “皇上。”箬筠撒娇道。

    “哈哈”皇上开怀一笑,一把将箬筠搂在怀中感慨道:“时间可谓一剂良药,前些日子朕还愁措满肠,现下心绪终究是舒缓开了。”

    箬筠道:“皇上一向最有主意,什么事皆盘算的恰到好处。”

    “朕哪有筠儿说的那般好,万事总有些疏漏,只求尽心罢了。”

    箬筠注视着稍有怅然的皇上,道:“皇上要注意身子。”

    皇上微微一笑,舒展开眉宇,道:“朕身子硬朗的很。”随即抬手轻缓缓地抚摸着箬筠的腹部,“以前朕最怕将筠儿你置于众矢之的,总也忌讳这,忌讳那,终将时光错付了许多,现下朕倒也想的明白,凶险不会因朕的改变而有所减少,就像无论朕如何掩饰亦藏不住看重筠儿的心思一样。”

    箬筠听得双眸不禁噙满了泪光。

    “朕看重筠儿,便要让后宫众人皆知,筠儿是朕心尖尖上的可人儿,任何人皆冒犯不得。”

    “可是,皇上这样,可想过筠儿的处境?”箬筠款款起身,“皇上这样待筠儿,筠儿心里已经渗出蜜来,皇上每日招筠儿来养心殿,自然是知皇上看重筠儿。”顿了顿,继续道:“筠儿想天下女子任是谁,都不想让她人来分自己夫君的恩宠,筠儿亦是俗家女子,自然想独得皇上,可是,皇上是大清的皇上,是后宫众嫔妃的皇上,筠儿还是当初那句话,望皇上福露广泽,只有后宫和睦,皇上才有精力来整治朝纲。”

    其实皇上比箬筠更深谙前朝后宫诸事利弊,只是心之所向,一吐为快罢了。

    只黯然道:“筠儿,朕总觉着与你相处时间之短促,一晃而过。让朕再抱抱你。”皇上随即起身环抱住了箬筠。

    此时却听箬筠忽地一句,“皇上,若是有朝一日筠儿做错了事,皇上会如何处置筠儿?”

    却听皇上不羁道:“那便罚筠儿你为朕多生几位小阿哥才是。”不由得越发抱紧了箬筠,隔了好大一会儿功夫,皇上又道:“朕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眸骤然间深邃几分。

    听得这最后一句,箬筠只觉身子冷飕飕的。

    待箬筠出得养心殿,刚刚如春般的面容便是落寞下来,清椀却是不解道:“嫣主子怎么了?”

    箬筠只抬眸遥望了一下万里蔚蓝的天空,黯然不语。

    回到蓼风轩,箬筠便立时退避左右,只留清椀一人,神色凝重道:“清椀,你可留心到小金子最近的动静?”

    清椀摇摇头,“一直也未见小金子有什么异常,倒是乖觉的很。”

    箬筠闻言,神色更为凝重,昨夜书案上,又出现了白莲教的信笺,示意箬筠要将清军战略图熟记于心,默写下来,放在蓼风轩匾额后。

    箬筠来回在殿内踱步,清椀见此不解道:“嫣主子怎么了?”

    箬筠没有回答,只怅然的出着神。

    进宫时日也算不短了,可是对于隐藏在自己身边的白莲教徒却是一无所知,只一个小金子让人怀疑却也只是怀疑,并无实质性的进展,自己如何能不急?!

    让自己默写清军战略图并不难,这些时日在养心殿,虽自己并不参与政务,却也偶尔可瞥见几眼,战略图上是如何排兵布阵,自己了然于心。

    难便难在,自己并不想将此战略图传递给白莲教。

    皇上并不是民间所传那般不堪,皇上是位励精图治的好帝王,是位可以体恤黎民百姓的好帝王,随即又想到腹中的孩儿,自己怎么会去做不利于孩儿父亲的事情呢?!

    是的,自己是断然不会背叛皇上的。可是若自己不照着白莲教的指令做,那白莲教是不会放过自己,放过王家上下,不仅如此,那时还会派遣旁人来取得战略图。

    因为箬筠明白,白莲教是不会只安插自己一位jian细的。

    究竟该怎么办?!箬筠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是夜,箬筠遣清椀子时将战略图放置于蓼风轩匾额后,并遣了汐柠在暗自观察,欲顺藤摸瓜将隐藏在自己身边的白莲教教徒,以及此人身后所站着的幕后人物一并查出。

    而出乎意料的是,刚刚将战略图放置在匾额后不久,蓼风轩便被御前侍卫包围了,可谓包围的严严实实。

    箬筠登时便是傻了眼,这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慌乱异常,只觉大事不妙!

    正辗转反侧之际,却见皇上与贵妃款款而来。

    此时已是子时,而皇上与贵妃却不像风尘仆仆而来,倒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只等着这一刻的隆重登场!

    箬筠眼眸深陷几分,不由得落在了皇上身侧的贵妃身上。

    子时夜半之际,贵妃却身着水粉色厚缎牡丹醉烟柳的妆花锦袍,外面搭着深红色的玫瑰紫牡丹花纹的坎肩,另外还系着玄狐材质的斗篷,行动间便觉春光回转,百花齐放。

    箬筠知道,此时皇上与贵妃同时出现在蓼风轩,必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以这种形式!

    待皇上与贵妃走近,箬筠便福身道:“皇上万福金安!贵妃万安!”

    却见皇上眼眸如寒冬一般冷冽,势要将箬筠吞噬一般,死死的盯着箬筠,久久未言语,而皇上身侧的贵妃却是伸着兰花指,摆弄着自己的发髻,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

    箬筠见皇上与贵妃久久未让自己起身,便觉腰身沉重,要知道,还有一月自己便要临盆,实在是不宜一直福着身子。

    “皇上与贵妃深夜前来所为何事?”箬筠开口道。

    “什么事?还用朕明说吗?”皇上冷冷道。

    箬筠闻言,抬眸瞧着此时极其愤怒却又极其隐忍的皇上,只觉心中一惊,随即颔首,眼神不由得落在了身前的火炉上,此时银屑炭“噼里啪啦”燃着声响,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而箬筠却觉这声响刺耳的很,就如鞭子鞭策在自己身上发出的声响一样。

    只听殿外“咻”一声,箬筠抬眸去瞧,在廊下宫灯的照映下,一个黑影飞身一跃,向蓼风轩匾额跃去,隔了没一会儿便见那庭逸进至殿中,双手呈上了一封信笺。

    箬筠眼眸一扫而过,便觉那信笺熟悉的很,不错,那就是自己刚刚命清椀放入匾额之后的信笺。

    “嫣嫔,你可识得面前为何物?”皇上语气冰冷的如连日来的霜雪般让人冻彻心扉。

    箬筠与皇上眼眸只对视一瞬,便觉面前之人淡漠陌生的很,随即凄然道:“怎么会不识得?!那原本就是出自臣妾之手。”

    箬筠苦笑几声,身子便软了下去,只一瞬便好似一切皆明白了。

    什么民间所言的胎教?不过是皇上精心所设计的局罢了。

    皇上连日来领自己去养心殿,不过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出罢了。原本就没有什么白莲教的指令,一切皆为这场局中鱼饵儿,只为引出自己这条愚不可及的鱼儿。

    此时却听皇上冷冷道:“你认便还算识趣。”

    箬筠不语,只无骨般的耷拉着脑袋。

    皇上眼眸如冰凌子般凛冽锋利,直直的盯着箬筠,随即向前走几步,行至箬筠身前,右手忽地抬起,用力的捏着箬筠的下颔,“那么,你便是白莲教安插在朕身边的jian细?”

    “是。”箬筠苦涩的启口道。

    “果然是!果然是!果然是!”皇上一个劲儿的点着头,连着说了三遍,强忍着即将要渗出泪水,仰头看向了悬梁,隔了好一会儿,又猛然贴近了箬筠的脸颊,“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朕果真如民间所传那般不堪重任?那般懦弱无能?连筠儿你亦要来替天行道?筠儿,你可以告诉朕为什么吗?”

    皇上心痛欲绝,却又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此时眼眸已然通红,却仍旧是凝视着箬筠,凝视着面前这个自己曾经那般怜惜疼爱的人儿,心中只觉苍凉。

    “难道连筠儿你亦要算计朕?”皇上声如蚊蝇,心如刀绞。

    “皇上,筠儿也不想这样!筠儿也不想这样!”箬筠无力的言语着,眼眸不敢看向皇上,却又不得不看向皇上。

    皇上却是嬉笑几声,兀自道:“那么这些时日来,你又把朕看作什么?”随即又忽地转身,身子倾斜抵在箬筠额头,好似无助的言道:“筠儿,你可知道朕多么想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朕多么想此刻面前的筠儿还是朕往日里筠儿。”

    箬筠只默然哽咽着,她知道,事情已然这般,再无回转余地。

    此时只觉内心如针扎般疼痛,身子更是无力的虚脱下去,软塌塌的歪在了身后的屏风处。

    听着窗外风声呜咽如诉,箬筠如凌迟般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