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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生

    《狐生》

    青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

    棠梨是青丘之主的独女,她出生的那天,天降异象,云雾似一朵棠梨花,如火如荼地染红了大半边天,自古灵狐多碧眸,与其他灵狐不同,棠梨一生下来便有一双赤红色的眸子。

    青丘之主抱着棠梨,央大巫祝给她把命。大巫祝看后连连摇头:“此女命格诡异,不老不伤,老朽实在参不透她的命数,只怕是会给我们青丘带来灾祸啊!”

    大巫祝的眸中暗藏杀机,青丘之主全都看在眼里,生怕巫祝所言应验,于是从天神鲧的手中取得息壤,在青丘之地修起一座灵塔,将棠梨放逐其中,再施以狐族封印,任其在塔里自生自灭。

    时间流逝在黑暗中,已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棠梨竟是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孩出落成一位不食烟火的璧人,红瞳如血,青丝及地。

    而后便发生了青丘国的那一场浩劫。那仅于亘古传说中才存在的海底罗刹鲸华一族趁着夜色攻入青丘,所到之处,白骨向天,鲜血浸地。

    青丘之难致使灵塔封印松动,棠梨终于得见天日。她身披红袍摇摇欲坠地立足于塔尖之上,目之所及皆为尸骨,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的国,一夕之间化为飞灰,由不得她不信,原来大巫祝所言千真万确,她棠梨终是给青丘招来了灭顶之灾。

    他第一次见她,便是于这一片让人胆寒的修罗场之中。她立于塔上,刹那芳华美得动人心魄,他浑身浴血,俨然一只嗜血杀戮的莽野困兽。

    他看到她双目泛起红色幽光,九条狐尾在其身后恣意张扬,苍白如纸的皮肤上殷红色棠梨花纹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便会落地成魔。

    他催动内力发出阵阵歌声,那是鲸华一族的必杀之技,能够蛊惑人心的蛟人歌。

    棠梨侧耳听着这宛如的蛟人歌,眼底有片刻的失神,如此便让他钻了空子,一个飞身落至棠梨背后,手刀一挥便将棠梨打昏过去。

    他抱起棠梨时如获至宝,那杀人如麻的双手竟有了一丝颤抖。

    “王……”有鲸华族人上前意欲阻止他带走棠梨。

    “滚。”他冷冷地发声。

    他便是鲸华之王,鲸挽。那一夜他率领鲸华一族屠了整个青丘,却唯独留下了棠梨,自此世上再无青丘之国。

    待到棠梨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被关压在海底结界里,身旁还坐着那个名唤鲸挽的男子。

    “你醒了?”鲸挽不自然地勾了勾唇,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一些。

    棠梨并不理他,面对一个让自己国破家亡的人,棠梨自是没有什么话好说,即便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的国从不曾爱过她。

    棠梨试了半天也没有找出打破结界的办法,于是来到鲸挽身前冷冰冰地说道:“你放我离开!”

    鲸挽感觉像是听了世上最荒谬的言论,抬头看她,一对凤眼弯成月牙:“不可能。”

    棠梨也不再多言,运上灵力便发了狠似的击向结界。

    “住手!”鲸挽挫败地大呵一声,赶忙起身拉住棠梨,一个用力便将她带入了怀里。

    “你放手……啊……”棠梨话还没说完,便发出一声痛呼,不可置信地转头一看,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把冰冷的铁器。

    鲸挽的手上沾了棠梨的血,稍显无措地松手放开了怀里的棠梨。

    “取自北极幽冥之地万丈寒冰之下的的天幽玄铁!”棠梨咬牙切齿地指着鲸挽说道:“鲸挽,你对我还真是用心啊,竟是寻得此等邪物来中伤我……”

    鲸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沉默地隐于结界最黑暗的角落里。棠梨怀有不老不伤之体,一般的法器根本伤不了她,这大概是她此生第一次受伤吧,鲸挽很想走过去问问棠梨是不是很痛,一声无奈的叹息,鲸挽还是转身离开了,她怎么会不痛呢,那一刺鲸挽使出了十成的力,生生地洞穿了棠梨的琵琶骨。

    纠结了几日,鲸挽还是决定去看看她。步入结界,只见棠梨安静地躺在地上,若不是那随着呼吸略有起伏的胸口,鲸挽一度会认为她死了。

    前所未有的后怕袭上心头,鲸挽坐下颤颤巍巍地将棠梨拥进怀里,她只是不老不伤,并不代表她不会死。“我并不想伤你,我只是想你能留在这里。”鲸挽呢喃着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棠梨也不挣扎,任由鲸挽抱着,与其说是棠梨受伤体弱不宜多动,倒不如认为是她贪恋鲸挽结实温暖的怀抱,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如此情深地拥过她。感觉到身下之人的颤抖,棠梨懒懒地开口:“你在抖什么?”

    “棠梨,我怕你死了。”鲸挽说得很轻。

    “死?”棠梨无所谓地笑了起来:“死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怎么会。”鲸挽轻轻摩挲着棠梨琵琶骨上的玄铁。

    “我自小便被关在灵塔之下,青丘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

    “他们都说我是邪祟,会给青丘带去灾祸,这话果真还是应验了啊……”

    “世界之大,却不曾有人顾及过我……”

    鲸挽听棠梨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身世。听到后来连他自己的心都痛了,可怀里的棠梨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故事的主人公并不叫棠梨。

    “别说话,你该多休息,我不打搅你了,改天再来看你。”鲸挽用手抚上棠梨的唇,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然后放下她起身行至结界边缘却又顿住,侧身回望了一眼地上的棠梨,她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毫无生气。

    “其实……你的父皇母后还是很爱你的……”犹豫再三,鲸挽还是开了口:“宁愿陪上整个青丘,也不肯把你交给我……”

    鲸挽走后,棠梨从地上爬了起来,突然就回忆起了当年灵塔外的云雀精曾经跟她说过,她的命格诡异命数难测,青丘国主囚禁她既是为保青丘,更是为了留住她的性命。

    “父皇母后,你们放心,总有一天,棠梨会手刃仇人,以祭青丘!”棠梨黯然,原来,她是有人爱的啊,只是爱她的人已经不在了。

    此后,鲸挽每日都会出现在棠梨面前,或安安静静地抱着她,或给她讲一些有意思的小故事,只是棠梨始终冷若冰霜从不肯正眼看他。

    直到有一天鲸挽又将她揽入怀里,她挣扎着扯住他的领口,双目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鲸挽你到底想怎样!有本事你一刀杀了我,你囚着我算是怎么一回事!你屠我亲人毁我家园,你不差再杀我一个!”

    鲸挽僵住:“原来,你还是在恨我。”

    棠梨大笑,被刺穿的琵琶骨隐隐作痛:“鲸挽,你我之间的仇怨,不死不休!你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不得好死!魂飞魄散!”

    鲸挽放下怀中的棠梨:“我这一生,最无奈的事便是先屠了青丘后遇上了你,倘若先逢见的是你,我断不会动青丘分毫。”

    鲸挽走了,此后一连几个月,他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来看过棠梨。没有鲸挽的海底格外的冷,棠梨环抱着自己取暖,突然听见一阵阵瓷器皲裂的声音,囚禁着她的结界毫无征兆地破了。

    鲸挽带着一个鲸华族死士急步而来,不由分说地按住棠梨拔下了她琵琶骨上的玄铁。

    棠梨吃痛,回头瞪着鲸挽,忽然发觉几个月不见,他竟是消瘦了好多。

    鲸挽自始至终都没有跟棠梨说上一句话,只是匆匆地对身边的死士发号施令:“把她安全送离鲸华族,不得有半点闪失!”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是。”

    天空中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美得有些不真实。棠梨站在海边,怎么也想不通鲸挽为何就突然就愿意放自己离开了,她只知道,自己自由了。

    没有了玄铁的压制,棠梨的伤口慢慢的愈合,连一个疤痕都不曾留。一日,她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走,突然听到街边的人三五成群地谈论着什么,有关鲸华族的只言片语传入了棠梨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没啊,前些日子鲸华一族遭至天谴,鲸华之王为疏散族民,以一人之力与天抗衡,后来被活活压死在鲸华宫殿里啊!”

    棠梨摇了摇头,那个嗜血成性杀戮成瘾的鲸华之主死了?怎么可能!尽管不信,棠梨还是潜入了海底,昔日恢宏的鲸华族宫宇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棠梨发了疯一般地在海底折腾,最后还是把鲸挽从瓦砾堆里给刨了出来。棠梨抚上他的脸,却已没有了当初的温暖。

    “命运何曾饶过谁,当日你毁我青丘之时,可曾想过你也会有如此下场!”棠梨身上诡异的红色花纹暗显,九条狐尾在身后缓缓张开:“鲸挽,这都是你的报应!”

    待到花纹遍布棠梨全身时,她俨然入了魔,虽说是美艳不可方物,却有森森寒意入骨。她斜睨着鲸挽的尸体莞尔一笑,这个鲸挽,到死手里还执着那把玄铁利器。

    棠梨从鲸挽手中拿过玄铁放在眼前瞧了瞧:“鲸挽,我还没来得及找你报仇,你就这么死了,这未免也太便宜你了,我记得鲸华一族惧怕阳光,只能躲在幽暗的海底苟活……”

    于是棠梨用玄铁将鲸挽全身的骨头寸寸折断,更是将一对琵琶骨碾成了齑粉,再将这具已如烂泥的尸骨拖上了岸,置于阳光下暴晒。

    “鲸挽,你可曾记得我之前对你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棠梨抚了抚耳边的碎发,化为一阵烟云来到了阴曹地府。

    棠梨用玄铁将几个拦路小鬼打的永世不得超生,阎王瑟瑟地躲在三生石后面瞅她。

    “别躲了,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想问阎王你讨一样东西。”

    “什……什什么东西?”阎王探了探头。

    “鲸华之王,鲸挽的魂魄。”

    “我们这里……没有他的魂魄。”

    “嗯?”魅影一闪,棠梨便一把掐住了阎王的脖子,另一只手把玩着玄铁,似不经意地从阎王眼皮上划过。

    阎王惜命,吓得直求饶:“我说棠梨啊,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把这玄铁给放下……”

    后来,阎王为求自保,告诉棠梨一个故事。天庭因忌惮棠梨不老不伤之体,曾下令让青丘交出棠梨,青丘之主抗命不遵,于是天庭调动鲸华一族血洗青丘,不曾想那鲸华之主竟在屠尽青丘以后将棠梨藏了起来,于是玉帝震怒,降天罚于鲸华一族,鲸挽于天对抗,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魂飞魄散……”棠梨喃喃,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鲸挽,这一世没有,下一世也没有,永生永世都不会再有。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阎王拍了拍棠梨的肩以表安慰。

    棠梨歪着头看阎王,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是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棠梨抹了一脸,看着满手的泪痕又自顾自地呢喃:“我这是怎么了……”

    阎王叹了口气,越走越远,把棠梨一个人留在三生石旁。她一转头便看到了鲸挽生前的影象。大概是鲸挽消失的那几个月,鲸华族几大长老跪在鲸挽脚下求他杀了她,他铁青着脸杀了所有长老……玉帝居高临下逼鲸挽交出她,不然便降天罚于鲸华,鲸挽大笑道,玉帝老儿你尽管试试看……后来天罚已至,鲸挽派人将她送走,凝结周身法力抵挡天罚,争取时间遣散族民,最终一个人葬身海底……

    棠梨抱着三生石头大哭:“天不容我……”哭够了便提着玄铁冲上天宫,遇神杀神,遇佛**,以致所有天兵都不敢再上前一步。

    等她杀累了,再也挥不动手里的玄铁时,她便跳下凡界,回到了鲸挽的身边。鲸挽的尸体已经被阳光灼得焦黑,她便仰躺在那具焦黑的尸体旁边。

    “鲸挽,你毁了青丘为什么还要再扔给我一堆让我不恨你的理由……”

    “鲸挽,你能再抱抱我吗,我突然想听你讲故事了……”

    “鲸挽,你可真笨……”

    天空云浪翻滚,棠梨知道这是天兵追来了,摸索出玄铁,棠梨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鲸挽……你我来生再见……噢,我好像是忘了,来生没有鲸挽,再也没有鲸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