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太妃心计
夜幕降临,紫禁城里华灯初放。 福安宫内灯火高照。皇太妃吴氏秉烛夜读,手上捧的仍是那本《战国策》。 一本书反反复复读了三年,而思维也在历史的风云中来来往往驰骋了三年。她三十岁不到就做了皇太妃级别的人物,这其实是一场悲剧。但吴氏无意在百无聊赖中打发时光,她读书比她的儿子郕王用心百倍,只为安身立命这个古老的命题,她倾尽了自己全部的心智。 一阵劲风破窗而入,满室的帐幔狂飘乱卷,纸张、绢帕当空飞舞,烛火呼呼倒伏,挣扎片刻后,尽数熄去。 “走暴啦!” 数名宫女轻声惊叫着,快步奔向门窗,麻利地关闭每一个敞口。 只听一声巨响,似有迅雷在窗外落地开花,震得满屋子嗡嗡直响。紧接着“哗”的一声,室外暴雨如注。 吴氏的双手终于离了那本《战国策》,起身缓缓走向内室。 近侍宫女都在外殿忙碌,吴氏本以为此刻室内空无一人,方迈进一只脚,却见烛光映出一道略显陌生的身影。那人半湿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吴氏的内心不像她的外表看上去那般柔弱,遇见异情,她不显惊慌,只是低声道:“你是谁?” 那人撩开长发,露出一张俏丽的脸,赫然是红蓼!“奴婢参见皇太妃。” “你们全在外面候着。”吴氏遥对正殿里的众人吩咐一声,飞快地亲手关了内室的大门,转身走到座前,缓缓入座。“你是如何进来的?” 红蓼的目光飘向窗边,“天意!奴婢刚好独自经过院外,恰逢一场暴雨,赶上众人避雨忘了关院门,而内室中又空无一人,于是,奴婢有幸逮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否则,奴婢想与皇太妃说上话,肯定比登天还难。” 吴氏顺着红蓼的目光望去,见窗叶紧闭,窗台上的积水淌成了数道细流,很显然,红蓼是翻窗入室的,并顺手关了窗户。 吴氏脸色微沉,“胆子不小,你就不怕今日之事被咸熙宫的主人知悉?” “方才是想藏起来的,见您进来了,便觉得不必隐藏了。您是何等的睿智,自然知道奴婢的来意。” 吴氏淡然一笑,“你是汉王府的旧人,当初蒙太皇太后发话,你得以活命,自然要念太皇太后的恩情,是吧?” “您不必多问。以往奴婢如有冒犯之处,不过是为婢者想安身立命,各为其主罢了,如今情势却不同,奴婢此来,于您大有裨益!” “哦,那倒要听听。” 红蓼从容整理散发,“您也知道,欲对人不利,必让谣诼先行。不久前京中盛传越府与京中三大营私相往来,京军有异动,于是,整个京军收到严令,一兵一卒不可擅动。过不了多久,此事恐怕还会波及卫府。” 吴氏凝思片刻,淡然道:“虽然皇帝有亲亲之德,但紫禁城里还有其他的人,咸熙宫的那位总盯住福安宫一对孤儿寡母不放,福安宫自顾不暇,哪管得了外面的事!” “可是,眼下是内外一体。坊间有人盛传贬损天子的逆言,而对郕王殿下赞誉有加,所以,皇太妃所指的那人坐不住了,想对郕王殿下不利,但紫禁城是宫禁何等森严的地方!天子不发话,无人有能力对郕王图谋不轨······” 吴氏突然双眉一挑,“天子?那人毕竟是天子的母······”语至一半猛然顿住。 “请皇太妃毋忧,天子与郕王殿下兄弟情深,退一万步说,即便天子对郕王殿下生了戒心,也会有更好的办法,譬如,命郕王殿下赴藩,将郕王殿下打发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岂不是万事大吉?何必取此等下策!” 吴氏似有所思,“天子对年少亲王如此,对成年亲王譬如越王、卫王又会如何?” 红蓼的脸色微微一震,“奴婢岂敢妄度天子的心思!奴婢斗胆请皇太妃莫岔开话题。” “你说。” “是。紫禁城里的人不便动手,恰恰这个时候,京外有人悄悄动手了。此人曾力阻郕王殿下年幼封王,还力谏卫王赴藩,围绕越王的传言肯定是此人散布出来的。” 吴氏笑道:“可是,天子终究还是信了传言。” “天子?”红蓼愣了许久,才以不太自信的语气道:“对这样的传言,自然先是宁可信其有,待详查后再释疑。况且,天子毕竟年少,朝中大事cao于重臣之手,朝中重臣不是对京外那人好评如潮吗?” “既如此,那人必志在大位,咸熙宫的那位又怎么会与他合谋?” “并非合谋,而是暗中利用,京外那人只是一把被借用的刀,紫禁城里的人等待着那把刀最终伸向郕王殿下。郕王殿下不可能永远呆在宫中,总会奉旨赈灾、巡查堤防什么的,那个时候,郕王殿下就危险了。” “那把刀为何一定要伸向郕王呢?” “京外那人并不简单,必能窥出宫中那人的深意,反手借用此深意,乘机扫除一切妨碍他野心的障碍,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 吴氏仍是笑,“咸熙宫的那位不担心借用的刀最终砍向紫禁城么?” “担心,也不担心,如今大明正好缺个汉王那样的逆臣。” 吴氏缓缓起身,面色微沉,“是啊,天子年幼,太皇太后不能理事,紫禁城里便由得那人使诡计了,为了对付福安宫母子二人,不惜坐视其他人跟着遭殃!可是,凡事都有意外,万一失手了呢?” “不会的,京军的戒备何尝不是针对京外那人的。再说,清宁宫不是还有一尊大神吗?太皇太后一醒,天下大定。” 吴氏微敛笑色,“果然有人在太皇太后的膳食、汤药上做了手脚!让太皇太后该睡的时候睡,该醒的时候醒,真是处心积虑!禁止各宫前往清宁宫晨昏定省,说是怕吵了太皇太后静养,其实就是怕别人看出端倪来。” 红蓼怔住了,她终于明白眼前的这个皇太妃早已料到了一切,此刻不过是想从自己口中得到印证而已。自己那道“女诸葛”的头衔,搁在这个皇太妃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 “京外那人就想成为另一个汉王?” 红蓼失了先前的锐气,只是淡淡应道:“当然不想,只是上弦之箭,不得不发,那人不能再等了,再等天子就成年了,与火中取栗相比,成年后的天子如何待他更令他感到恐惧。” 吴氏落座,微微扭动身子,摆出一道令她最舒服的坐姿。“不,或许还有某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天子还是天子,亲王还是亲王,这样的妥协最易达成。”嘴角一翘,再次面露浅笑,“太皇太后醒来之时,必在算计郕王的期望落成之后,换句话说,郕王若有不测,咸熙宫的那位肯定会赶紧让太皇太后醒来,以防自己遭遇不测。不过,若太皇太后碰巧提前醒来了呢?那郕王不就无虞了么!”
“这恐怕不易做到。其实,皇太妃还有更可靠的办法,奴婢斗胆借用皇太妃的话说事,皇太妃说过,郕王殿下若有不测,太皇太后必会醒来,故而在越王子受害之前,京外那人必不敢谋害郕王殿下,从而让太皇太后醒来,因为太皇太后一醒,越王子便可得救,这对京外那人而言,意味着噩梦的开始。” 吴氏发出轻细的笑声,“你终究还是说出了你的真实来意,不过,你能替太皇太后着想,此举值得称许。祁铭天资聪慧,据说他让掳掠他的五名鞑贼死于非命,这样一个王子回到京城,京外的那位还能睡得着吗?只是,祁铭吉人自有天相,又岂是那么容易遭人毒手的?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看来是奴婢自作聪明了,皇太妃想必已有周详的搭救对策。可是,据传北境一带贼势极盛,就怕万一啊!” “咸熙宫的那位本来甚是喜欢祁铭,可惜她把心思全放在福安宫这里,旁的便顾不上了。福安宫倒是想派大军去救祁铭,但有心无力呀,如今京军禁令甚严,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红蓼趋前数步,低声道:“敢问皇太妃,若是太皇太后发话了又当如何?” 吴氏脸色一凛,“太皇太后发话?太皇太后不是神志不清吗?” “太皇太后不豫之前曾反复念叨越王子的名字,如今也时不时叫上一两声。”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渐渐低沉下来,吴氏直直站起身来,凝眸思虑许久。“你暗入福安宫真的无人看见?” “奴婢发誓,奴婢此来,除了皇太妃与奴婢之外,唯有天知地知,若事后为人所察觉,奴婢自会永远闭上嘴巴!” “你走吧。” 红蓼近窗后打开窗户,翻窗而出,她的身影转眼就消失在雨幕中。 久久注视着窗外密密的雨柱,吴氏终于缓过神来,快步走到门前开门而出。“何人在内室当值?还不速去关窗!” 一名十三四岁的宫女应声而来,连连躬身请罪,然后一路小跑进了内室。 “小乐子!” 小乐子匆匆跑来,“皇太妃有何吩咐?” “你午间好像说过静慈仙师明早要来福安宫,是吗?” “回皇太妃,小奴是说过。” “明日赶早备下上好的糕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