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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殿前欢 第九十二章 幽

    ,庆余年

    皇帝缓缓闭上眼睛,说道:“你高估了朕的耐心,我低估了你在宫里的能量……”

    长公主望着皇帝喘息说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给我机会,其实我也一直在给你机会,只要你不想杀我,我根本……鼓不起勇气去害你……因为这一世,我已经习惯了在你的身后,想要完全站在你的对面,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想害你……所以我一直没有出手。”

    “然而你让我绝望了。”李云睿喘息着,旋即温柔地微笑道:“所以杀了我吧,如果我活着,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你。”

    “没有谁能杀死朕。”皇帝平静说道,然后他的手缓缓用力,而此时广信宫外的叩门声却极怪异地停了下来,长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你是我meimei。”皇帝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摩了一下她的脸颊,喃喃说道:“就算很不乖,可你还是我的meimei。”

    ……

    ……

    这是皇帝与长公主在这个世界上所进行的最后一次谈话。

    然后广信宫的宫门被几柄雪一般的刀光横生生破开,嘶嘶脆响之后,宫门轰然倒塌,一脸平静然而眸子里异常急惶的皇太后,在洪老太监的陪伴下,在数名虎卫的拱卫下,走进了广信宫。

    “皇儿!”

    太后看着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尖叫了起来。

    长公主用有些失神的目光看了与自己近在咫尺的皇帝一眼,发现皇帝听到这声尖叫后,唇角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容。

    却不知道这笑容是在嘲弄谁。

    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渐渐从长公主发红的脖子上松开,就像是附在树枝上致命的毒藤渐渐无力。

    皇帝闭着双眼,用了很长的时间,平伏下自己的呼吸,然后缓缓收回手掌,转回了身体,略微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长公主揪乱了的龙袍,面无表情地迎住了自己的母亲,牵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母后,我们回去。”

    皇太后的眼光停留在瘫倒在宫墙下,抚摩着自己发烫发红的脖颈,不停喘息着的长公主身上,浑身发抖。

    皇帝牵着皇太后的手微微紧了一下,轻柔说道:“母后,我们走吧。”

    话语虽然温柔,虽然表示了一种妥协,却也充满着不可抵挡的威严。皇太后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颤声说道:“回宫,赶紧回宫。”

    皇帝忽然在广信宫门口停住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眉头却略微皱了一下,说道:“朕以为,这天下子民皆是朕的子民。”

    先前破宫而入那几名虎卫神情一凝。

    几道风声响起,几名跟随太后的虎卫惨哼数声,倒在了血泊之中。

    皇帝恭谨地扶着太后的手出了广信宫。

    洪老太监袖着手跟在身后。

    广信宫的宫门,再次关闭了起来,也将长公主的喘息声关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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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朝会推迟了半个时辰,京都十三城门开门的时间,也推迟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足够皇宫里发生很多事情,也足够朝中的文武百官们大致知晓了陛下做了些什么。

    所以没有人敢真的在半个时辰之后再赴皇城,所有的上朝大臣们,都依照原定的时间,老老实实地守候在了皇宫的城门外。

    只是今天场间的气氛很怪异,没有人会聚在一起讨论闲聊,便是连寒喧似乎也成了一种罪功。那股畸形的沉默,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股压力。

    就在凌晨前,长公主在朝中京中的大部分势力已经被一扫而光,而有些势力甚至是以往这些官员们根本不清楚的。这次行动来的如此迅疾,下手如此决断狠辣,收网如此干净利落,让这些官员们都感到了一丝寒冷。

    据说坐镇京都指挥的,是监察院的那条老黑狗。

    官员们当然就知道此次事件的层级有多高,然而站在皇城前各自揣摩着心思,却想明白了,这天下终究是陛下的天下,不是皇子们的天下,更不是长公主的玩物,只要陛下哪天想动一下,自然会轻松无比地将这些人清扫干净。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群臣们才回复了往常对于那位高坐龙椅之上男子的无上敬畏,才想起,自己这些人似乎在这些年里都已经习惯了陛下的沉默,而忘却了他当年的无上荣光与丰功伟绩。

    只是官员们也不可能就此沉默接受,因为他们不知道朝会上紧接着会发生什么,如果说陛下要借此事对朝堂再进行一次大的清洗,门下中书的那些老大人们,很是担心庆国的官僚机构还能不能承担起这样一次风雨。

    范提司已经抓了太多的官员。

    如果再抓一批,谁来替朝廷办事?

    而更多的人则是在猜想着,长公主殿下究竟是因何事得罪了陛下,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无论如何,这些官员们也是猜不到事件真正的原因,自然也不可能联想到皇宫里那些血腥阴惨的画面。

    皇宫里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看似很平静。

    ……

    ……

    鞭响玉鸣,众大臣依次排列上殿,其中就包括门下中书最前的舒胡两位大学士,还有诸部尚书,户部尚书范建也在其列,只是龙椅之下的位列中,已然少了数人。

    这数人此时只怕正在大理寺或监察院中。

    群臣低头而入,片刻平静后却愕然发现,龙椅上并没有人。

    舒芜忧心忡忡地看了胡大学士一眼,虽没有说什么,但眼神里已经传递了足够的信息。这位老学士随侍陛下多年,当然知道陛下的心志手段,既然说推迟半个时辰,那便是陛下一定有把握在半个时辰之内了结所有事情。

    以陛下的气度,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他也不会说。

    只是此时半个时辰已过,他却依然没有上朝,难道说宫里的事情已经麻烦到了此等地步?

    此时京都的雨早已停了,天边泛着红红的朝霞云彩,虽无热度却足以让睹者生起几丝温暖之意,只是太极殿上的这些庆国大臣们,心头却是寒冷紧张不安。

    随着一声太监的唱礼,那位穿着龙袍的男子终于珊珊来迟。

    山呼万岁之后,依序说话,递上奏章,发下批阅,所有朝会的程序显得是那样流畅自然,在这样一个早晨,没有任何人敢让皇帝陛下稍动怒气。

    舒芜抬头偷看了一眼,发现皇帝陛下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只是略现疲惫之色。

    任何触霉头的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毕竟朝廷的规矩在这里,文臣们的职责所在,堂堂两部尚书忽然被逮入狱,都察院御史十去其三,京都骤现两宗大血案,此等大事,一味装聋作哑,也躲不过去。

    舒芜叹息一声,在心中对自己暗道一声抱歉后,出列缓缓将昨夜之事道出,然后恭请圣谕。

    皇帝撑颌于椅,沉默许久后,缓缓说道:“监察院之事,皆得朕之旨意,这些人都在狱中。”

    舒芜平素里也敢与陛下正面冲突,严辞进谏,但他知道,这只是陛下需要自己这样一位略显滑稽的诤臣,可今日之事甚大,怎么也不能贸然相询。他吞了一口唾沫,润润自己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嗓子,恭敬禀道:“未知颜尚书诸人所犯何事。”

    皇帝看了他一眼,闭上了双眼,挥了挥手。

    姚太监早已自龙椅身旁的黄绢匣子里取出数份奏折与卷宗,小跑下了御台,分发给了站在最前列的几位老大臣。

    奏折与卷宗上写的什么东西,像舒芜、范建这些老家伙当然心知肚明,早已猜到,但是当他们自己传阅时,依然要表现出震惊、愤怒、愧疚的表情。

    卷宗上当然是监察院的调查所得,针对昨夜被索入狱的那些大臣的罪名,一椿一椿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口供俱在,人证物证已入大理寺,完全将那些大臣们咬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而朝堂上这些大臣表演的那三种表情,自然是要向陛下表示,自己这些人对于吏部尚书颜行书诸人的罪行一无所知,故而震惊。身为朝中同僚,对于这些食君禄,却欺君枉上,欺压良民的罪臣无比愤怒……至于愧疚,自然是因为同朝若干年,居然没有能够提前发现这些罪臣们的狼子野心,未能提前告知陛下,揭穿这些人的丑陋面目,难逃识人不明之罪,辛苦陛下圣心御裁……不免有些愧对陛下,愧对朝廷,愧对庆国百姓。

    这三种表情做的很充分,而皇帝的表情却依旧是淡淡的,唇角露着自嘲与嘲弄,他今日上朝之所以晚了半个时辰,自然是因为要在含光殿里安抚母亲,还要将皇宫里的一切料理妥当。

    很明显,他没有向皇太后说明自己动怒的原因,但很怪异的是,没有能够将长公主暗中抹去,这位皇帝陛下并不如何失望。

    群臣之中除了三种表情之外,还有一种表情,那便是惶恐惊惧。

    卷宗在朝堂上传了一圈,已经有四位官员跪到了地上,这几位官员也是往日里与长公主有些关联的角色,与卷宗上所涉之事脱不了干系,一见这卷宗,便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这四位大臣跪在太极殿中拼命磕头,却不敢高呼圣上饶命,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皇帝陛下,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无耻求饶之辈。

    皇帝冷漠地看了这四位大臣一眼,说道:“罪不及众。”

    四位大臣身子一震,似乎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就这样轻轻松松地饶过自己,大惊之后的大喜,让其中一人忍不住瘫坐于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皱着眉头看了那人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

    ……

    朝会之后的御书房,此时剩下的才是庆国真正的权力中心,门下中书包括六部三寺的老大人们依然如往日般坐在绣墩之上,只是今日这些大人物们却像是觉得坐在了针尖之上,十分难过。

    今日没有太子皇子听讲,大臣们的心中在猜测,面上却不敢流露丝毫。

    皇帝看了这些人一眼,缓缓说道:“有些事情,朕可以放在朝堂上讲,有些事情,便只能在这里讲,因为诸位大人乃我庆国栋梁,天子家事,亦是国事一属,你们总要知晓。”

    众人心中一紧,知道这是要说长公主的事情,赶紧往前躬了躬身子。

    “颜行书等人,只是爪牙,朕不会轻杀。”皇帝半倚在矮榻上,说道:“朝堂上,朕也不会大动,罢了,你们先看吧。”

    此时众大臣手中拿着的卷宗,可不是朝堂上传阅的那几份卷宗,而是真正的一些机密,所以大臣们也不用再伪装那三种表情,因为这三种表情乃是他们自内心深处发出的。

    长公主李云睿出卖庆国监察院驻北齐密谍首领言冰云!

    勾结明家,暗组海盗,抢劫内库商货!

    暗使胶州水师屠岛!

    指使刺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

    ……

    ……

    舒大学士拿着卷宗的手指在颤抖,这些官员们虽然知道长公主势大心野,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到了这种程度,尤其是这四条罪名太令人惊恐了。当年南庆与北齐谈判时,北齐人忽然抛出来的筹码,打的庆国措手不及,震动朝堂的北齐密谍首领被擒事件……居然是长公主一手cao作!

    当年那件事情的震动太大,许多大臣还记忆犹新,尤其是后来京都又飘了一场言纸雪花,纸上字字句句直指长公主,还逼得长公主无奈离京……言冰云如今是监察院四处头领,是御书房这些大臣们都清楚的事情,诸大臣本以为,那只是言语上的攻击,没有料到,竟然是真的!

    “这……这……”舒芜心中一片愤怒,却又根本斥不出什么话来。

    卷宗上的调查条文太细致,脉络太清楚,以至于这些大臣们即便是不信,也很困难,尤其是后三项罪名的人证,如今还被关在狱中。

    “有个叫君山会的小玩意。”皇帝闭着眼睛说道:“是云睿弄出来的东西,帐房先生虽然跑了,但终究还是让黑骑抓了不少人。至于当街刺杀之事……那两名刺客如今还在狱中。”

    胡大学士稍沉稳一些,虽然不清楚陛下为什么要将皇族的事情摊到桌面上来说,还是诚恳问道:“会不会……有所差池?毕竟尽是监察院一院调查所得。”

    这话说的很明白,众人也听的明白。若是这些大罪真的指向长公主,今后的庆国,再也没有那位长公主殿下东山再起的可能,只是众人皆知,自从范闲执掌监察院以来,便和长公主明里暗里,在京都在江南,斗的死去活来,不亦乐乎。

    如果长公主失势,那范闲那一派,将成为朝廷里最有份量的一方。

    所以胡大学士才会有些提醒。

    皇帝缓缓说道:“事情确实都是范闲查的,不过这个年轻人不会做栽赃这等小手段……刺客的口供与胶州水师将领的画押俱在,帐册也在,明家人的口供都出来了,不需要再猜疑。”

    胡大学士见陛下没有听进去自己暗中的进言,知道陛下心中一定另有打算,便回复了沉默。

    “好在言冰云没有死。”皇帝忽然睁开眼睛,冷漠说道:“不然朕何以面对庆国子民,不论是军中儿郎还是监察院的密探,皆是为我大庆出生入死的好儿郎,却被权贵为了一己之私尽数卖了,卖了!”

    他的声音提高了起来,厌恶说道:“恶心……”

    ……

    ……

    御书房内一片安静,许久之后,皇帝疲惫说道:“但云睿毕竟是朕亲meimei,诸位大人若有怨意,尽可对朕发作。”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所有的大臣齐齐地跪到了地上,连称不敢,心里均觉着古怪至极,长公主何等身份,难道有谁还敢逼着皇帝用庆律治她死罪?只是……这些事情宫里处治岂不是更好,为何陛下却非要如此坦露地告诉自己这些人……发作?天啦,陛下这是从哪里来的词语?

    “为免民间议论,长公主李云睿封号不除,封地不除。”皇帝忽然开口说道:“任少安!”

    跪在最后面的太常寺正卿任少安赶紧往前挪了几步,他的腿在发抖,心里也在打鼓,本来御书房会议没自己什么事儿,先前一直在猜疑害怕,此时才明白,原来陛下是要自己应旨。

    太常寺管理皇族成员的起居住行,一应宫廷礼御。

    “臣在。”

    “长公主偶感风寒,着入西城皇家别院静养,非有旨意者,不得相扰,违令者斩。”

    “由监察院看管。”皇帝顿了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疲惫说道:“什么时候大江的江堤全部修好了,什么时候就让她出来。”

    “臣……领旨。”任少安吓的快哭了,心想大江万里长,就算杨万里再能修,只怕也得几百年,那时候的长公主只怕早成骷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