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文网 - 历史小说 - 诡三国在线阅读 - 第3014章补课上课缺点课

第3014章补课上课缺点课

    杨修盯着自己的脚底,看着自己的影子蜷缩成为一团,就像是自己蜷缩的心。

    曾经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自觉风雅一人物。

    如今却是为牛马,任凭驱使,小意献媚免罔苦。

    曾经盼着大场面,鸿展业,挥手千军任驱使。

    如今只求小性命,全家业,低头百倍曲心意……

    杨氏家族曾经是杨修的登云梯,助推器,但是现在却成为了杨修身上的荆棘和镣铐,将他困死在雒阳,也将他捆绑在曹cao面前。

    身上无枷锁,但是心中镣铐更多三分!

    『啊哈哈……德祖经年不见,别来无恙乎?』曹cao依旧是声音爽朗,言辞老套。

    若是之前的杨修,少不得多些文人傲气,自觉身价家世不弱于曹cao,玩弄些聪明以彰显自己的不同寻常,但是如今当下杨修却老老实实的上前跪拜在地,叩首而答:『草民拜见丞相……』

    曹cao有些意外,当即几步上前,拉起了杨修,顺道还替杨修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很是亲切的模样,『哎哎,你我世代交好,何必虚礼?哈哈,哈哈哈……』

    杨修微笑。

    没错,刀枪相见,兵临城下,破门而入的世交么?

    这世交,够『铁』。

    『家严身痹之症日重,不良于行……』杨修并没有因为曹cao的礼遇态度而骄傲,而是依旧很谦卑的说道,『特令草民向丞相请罪,还望丞相念在昔日同朝之谊,免其怠慢之罪……』

    这倒不是说杨修在推脱,也是确实如此。

    杨彪年岁大了,而且有些风湿病,常年都需要拄着拐杖行走,这一点曹cao也是知道,所以也就没有表示杨修代表杨彪前来是什么失礼不敬之罪了。

    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杨彪在大汉朝廷之中呼风唤雨的时候,曹cao还只是个边缘人物,一介县令罢了,几百石的小官,若是今日见到了杨彪,也多少有些尴尬。

    曹cao小尴尬,杨彪大尴尬。

    因此杨修代替杨彪前来,也算是正合曹cao心意。曹cao才会前来相迎,也算是给杨氏上下几分颜面,不过曹cao也没想到杨修竟然在见面之后没有半点烟火气……

    人间烟火气,有几分是心甘?

    不过,高高在上的三公世家,即便是装出来的,也是难得。

    如今杨修的模样,和曹cao之前的印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曹cao上下重新打量了杨修一下,『德祖如今……来来,坐!坐下说话!』

    『谢丞相。』杨修依照曹cao吩咐,坐在一旁,身正而态直,容肃而色端。

    『……』曹cao看着杨修,片刻之后似笑非笑的说道,『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cao绝对不信德祖竟然如此……可是近来有何变故?』

    当年桀骜不逊,觉得全天下都要围着自己来转的那个杨修杨德祖,似乎已经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让曹cao多少有些诧异。

    『不经一事,不得一智。』杨修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几分苦笑之意来,『昔日自觉天下英杰不过尔尔,如今方知自己不过尔尔。犹如诗所云,』

    曹cao微微眯起眼睛来,『德祖此言……是在讽言于某乎?』

    『草民岂敢。实乃有感而发,绝非意指丞相。』杨修拜倒在地,言辞切切。

    『有感?哈哈,不必虚礼,请起请起,』曹cao似笑非笑,『德祖此感……某洗耳恭听,不妨赐教一二。』

    『不敢有赐教二字,』杨修拱手而道,『蒹葭之物,芦苇也,飘零也,随风而荡,却止于其根,若飘若止,若有若无。正如杨氏,初以苍苍貌,以为玉树,实为蒹葭。求之伊人,亦是辗转而不可得,观之甚近,趋之愈远,也如求于雒阳之洛水是也,终究在水一方,求之不得……』

    曹cao大笑。

    曹cao感觉杨修真的变了。

    其他的就不说了,若是之前,多半会用其他人为例,而现在所有事情,都是以杨氏为例。

    虽然说杨修在当下言辞之中依旧还是有嘲讽曹cao的味道,可是已经隐晦了很多,并且从这个举例习惯上的转变,就已经能够说明了一些问题。

    以之前的杨氏荣耀,杨修会随便用来打比方举实例,或是自嘲的么?

    『德祖不必过谦!』曹cao笑着说道,『cao早就知晓德祖有经纬之才,一直以来未有机缘,今欲征德祖为丞相椽……不知德祖愿屈就否?』

    杨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离席而拜,『丞相大德,修感激莫名,愿为丞相驱使……』

    『哈哈哈……』曹cao也是离席上前,将杨修搀扶起来。曹cao的笑容很是亲切,似乎根本没在意杨修对他的称呼是丞相还是主公。

    『来来!坐坐!』曹cao哈哈笑着,『今得德祖相助,便如虎生双翼也!』

    杨修谦逊几句,然后便是听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曹cao问如何破函谷。

    杨修沉默了一会儿,『破函谷易,攻潼关难。若丞相以为函谷易克而轻之,当中骠骑之计也。』

    曹cao目光闪烁,『敢问其详。』

    『函谷之凶险,始于秦。然今之汉函谷,已然无当年之威。』杨修声音非常平稳,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件寻常事情,『有汉以来,山东惧函谷之险,故多坏之。秦函谷废,汉函谷亦如是,即便是骠骑精修工木,亦难挽其颓……更何况函谷孤悬于外,其形如饵,若丞相欲取之,当易也……』

    杨修说到了最后,停顿了一下,微微舔了舔嘴唇,将最后半句『丞相岂能不知』几个字给吞回了肚子里。

    是的,杨修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之下。

    曾经的年少轻狂,是无法和财米油盐相提并论的,海誓山盟也会在日复一日的鸡毛蒜皮之中化为飞灰,更何况历史上的杨修其实对于曹cao并没有太多的反意,更多的只是年轻人的张狂和表现欲,以及对于曹cao下一代不加掩饰的偏向。

    这就犯了大忌。

    现如今杨修去了三分的浮躁,添加了三分的沉稳。他将对于骠骑的恨和对曹cao的怨,都埋藏在了心底。

    杨修依旧是那个杨修,但是也不是那个杨修了。

    曹cao沉吟了片刻,没有说杨修对于函谷的评价如何,而是继续追问道:『若欲取潼关,德祖可有良策?』

    杨修笑了笑,『丞相欲得潼关,修有一策……』

    ……

    ……

    曹cao占据雒阳,其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故意打击杨氏,亦或是和杨氏有什么化解不开,花呗都还不干净的仇恨,而是因为曹cao需要一个良好的前进基地,而比邻函谷潼关之地,又有什么地方会比雒阳更合适呢?

    难道曹cao愿意自己在前方打,而让杨氏上下在后面城头上喊加油么?

    因此在必要的阶段,曹cao如同雷霆一般袭取雒阳,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雒阳面对的这种危险性,其实一直都存在,只不过是杨彪杨修等人一直以来都企图将脑袋扎在沙子里面,自我安慰和自我催眠罢了。

    现在梦醒了。

    然后发现还是做梦更好……

    毕竟梦里面什么都有,而现实当中只有冰冷的铁,guntang的血。

    曹cao夺取了雒阳的消息,虽然曹军尽可能的遮瞒,但是并不能掩藏多久,几乎是在同时就被侦测到了,然后急急报往了长安。

    长安之中,骠骑府衙之内。

    不安好心的黑胖鸟嗤嗤的笑着,『曹孟德也是太小心了!这些年真是越混越回去了!毫无当年月下追仲颖气概……』

    曹cao当然也知道他侵袭雒阳的军事行为最终是遮掩不住的,但是很显然曹cao是想着能遮掩多久就遮掩多久,尽可能的保持一定的隐蔽性……

    斐蓁也是哈哈的笑着,『那是月下追韩信!是萧丞相,不是曹丞相!』

    『可惜啊……』庞统摇头,略带着一些感慨说道,『曹丞相老了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

    庞统说的确实没错,曹cao已经年岁大了,不像是讨董之时,亦或是讨董之前的那么尖锐了。

    只不过年轻人的锐气是由何而来?

    自然是不畏惧失败,方有锐气,而年轻人为何不畏惧失败呢?

    很简单,因为年轻人没失败过,或者说,没有真正的跌惨过,没有摔得断胳膊短腿,没有摔得半身不遂,所以飙车起来六亲不认,嘻嘻哈哈,毫无畏惧。

    斐蓁就有些面对战争的无所畏惧,他很兴奋,甚至是有一些期待。

    『终于来了!』斐蓁挥动着手,努力让自己模仿类似于斐潜的言行举止,『此次定然让曹贼有来无回!』

    『好,好!』黑胖鸟看着斐蓁,呵呵笑着,然后眯着眼。

    斐蓁挺着胸,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的英雄气概,可是在庞统眼里,不过是强行作态而已,根本算不上真正的英雄风貌。因为庞统知道,斐蓁还根本不理解他所要对抗的,究竟是什么?

    是曹cao?

    是山东之人?

    是,也不是。

    在庞统的目光之下,斐蓁有些莫名其妙,而且本能的察觉到了有些不妙,『怎么了?士元叔?』

    『哈哈……无事无事……』庞统一边敷衍着,一边在心中感慨。

    还真就如斐潜所言,有些人应该『补一堂课』。

    这『有些人』之中,就包括了斐蓁。

    顺风顺水,培养不出好的继承人。

    斐蓁降生的时候,斐潜基本上已经度过了前期最为困难的时候。

    斐蓁既没有度过像是刘备那样喝到宋河老酒破产的时光,也没有见识过像是曹cao那样让秦池老曲倒下的刀光。整体上来来说,斐蓁的整个成长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读书。

    即便是斐潜带着斐蓁走了阴山,其实留在斐蓁记忆里面的,更多的还是游山玩水,还有自己练习骑马的两股血淋淋……

    至于其他的血淋淋,其实在斐蓁脑海里面并没有存留多少。

    理论知识,斐蓁不缺。

    要说起什么爱民重兵,理政治国的道理,斐蓁都不差,但是也同样大多数存在于口头上的理论而已,真正内心当中有几分真切实意?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从理论到实践,道路漫长且艰辛。

    这些年斐潜也在用心教导,可若是说斐蓁就能宛如斐潜,亦或是庞统一样,对于当下情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知,那也是欺人之言。

    就像是后世小朋友小学生初中高中,站在旗帜之下,爱爱爱都是年年喊年年叫,文章里面也是各种爱的事例反复列举,说全数是形式,也多少有几分真情,但是若说这样一来就全数都是真情,那些留学预科班的才子佳人们则是笑而不语……

    因此斐蓁当下的情形,就有些尴尬。

    庞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斐潜之前所提及的问题,现在确实是发生了。

    斐潜和曹cao选择的方向不一样,所以斐潜不能用曹cao的方式。

    曹cao以及后世很过王朝习惯采用的那种多生孩子多养蛊的继承人模式,有可能确实是会培养出一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来,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往往都成为了帝王就等同于不择手段的代名词,甚至将后续很多人都带到了沟里面,觉得帝王就应该是铁血无情,拔吊就杀人……

    但实际上,这样的帝王真的就是好的么?

    一个对于自己亲属,父母兄弟下手丝毫不手软的铁血帝王,有可能会去同情最基层的,和其毫无血缘关系,也没有任何沟通往来的普通百姓么?

    显然不可能。

    那么这样的帝王会站在什么角度来考虑问题?

    唯有其自己。

    因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养蛊出来的继承者就将成为一个极度自私,极度自我,极度猜忌等负面情绪汇集一身的帝王,其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必然只是为了维护其自我的统治,或许在某些情况下会恰巧符合当时社会的需求,得到一些进步和发展,获得一定的成就,但是实际上在更多的时候是哪管洪水滔天,只要自己爽就成!

    若是王朝家大业大,多几个这样的帝王或许也不会一两代就祸害干净,但是斐潜当下的基业,看着很大,其实要注重和维护的点比山东要更多,其中最为关键的,并不是士族子弟豪强大族的支持,而是斐潜在这些年头里面对于『军民』二字的强力渗透和掌控。

    尤其是在关中,在斐潜的不断经营之下,若是随意在普通军民面前讲两句骠骑坏话试试?

    试试就逝世!

    尊重都是相互的,普通百姓和兵卒感受到了斐潜对他们的尊重,所以他们也就自然尊重斐潜。

    若是换一个只懂得自私自利的统治者来呢?

    结果会是什么?

    想要获得旁人的尊重,不是嘴皮子上说不依靠父母,亦或是贬低父母抬高自己,然后遇到事情又只懂得喊『我爹』和『打钱』的。

    整个的斐潜集团之中,对于斐蓁尊重么?

    当然也尊重,可更多的是因为尊重斐潜,所以才尊重斐蓁,而不是因为斐蓁本人有多么厉害。

    斐蓁当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有一些意识到,但是还不觉得有多么重要。因为在斐蓁认识里面,这一次依旧是如同阴山之旅一般,『游山玩水』,顶多屁股起些血泡……

    他虽然比一般的熊孩子好很多,不调皮不捣蛋,也有一些聪明才智,对待一些事情的理解和思考能力也不差,整体上来说,其个人的能力,若将其作为一个普通人来看,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称之为比较优秀了。

    可是将斐蓁放到整个大局上,要其继承斐潜当下这么大的一盘基业,却依旧不足。

    有足够的坚韧么?

    有敏锐的方向感么?

    有如猎人般的耐心么?

    不够坚韧,就有可能在挫折面前随时改变主意。而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又怎么可能会少了路途上的大大小小的挫折?

    没有方向,就不可能走正确的道路,一旦选择错误,走入深渊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跟在后面的人。

    没有耐心,就会想要急于求成,嗷嗷叫嚣着今天要打服这个小对手明天要看那个大场面……

    在这些方面上,斐蓁都不能说已经足备。

    或者说,还不够好。

    『少主,有个问题……』庞统嘻嘻哈哈的笑着,就像是明天就能胜利一样,很随意的问斐蓁,『若是和曹孟德一战,将其擒在当前,少主要如何对待呢?』

    斐蓁眼眸亮亮的,浑然不知一旁的黑胖鸟在挖坑,『哈哈,若是擒得曹贼,某便直问之,』

    『啊哈哈,』庞统笑眯眯的,『若是曹孟德说不愿降呢?』

    『推出去!斩之!』斐蓁装模作样的挥着手,哈哈也笑几声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啊,其实这事,应该是要等父亲大人前来裁决……』

    『哈哈……』庞统笑,不置可否。

    其实斐蓁的两种回答,各有不足之处,但是庞统当下没有想要纠正。

    因为庞统知道,纠正了也没有什么用,斐蓁记不住。

    不是说斐蓁记不住『擒曹cao』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恰恰相反,只要庞统或是其他什么人给斐蓁一个『标准』的答案,斐蓁就会记住,而且多半也会按照『标准』答案去做。

    但也正是因此而显得不足,斐蓁他仅仅记下了答案的本身,没有去真正理解这个答案。

    『主公有一句话,我之前也是不太明白……』庞统像是闲聊一样的说着,像是无关紧要的话,但是实际上准备以此来作为最后的判断凭据,『不知少主有没有听过…………』

    『兵者,国之大事也!』斐蓁点头说道,『这书我背过!』

    『国之大事』,就等于是『政治延续』么?

    似乎是,也似乎不是。

    差之毫厘,最后往往会谬以千里。

    庞统扬了扬眉毛,依旧笑着,心中便是做了决定,『既然少主知晓,那就极好了……』

    斐蓁哈哈笑着,丝毫不知道庞统已经准备好了给他补课的项目。

    这需要补的一堂课,就从先从这一点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