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9章有意思,没意思
太兴五年。 三月。 曹cao于邺城召集群臣,商议渔阳的战事。 曹cao望着远方已经停工了的高台,半响没有说话。 那是袁绍在世的时候开始修建的,结果到了袁绍死的时候都没有修建完毕。原本曹cao也打算将其继续修建下去,可是现在却停工了。 一方面是因为没有钱,另外一方面么,是曹cao忽然觉得没意思…… 之前曹cao想要继续修建高台,是曹cao想要向袁绍证明一些什么,也是曹cao想要向当年选择袁绍的那些人表示一些什么,只不过现在这些都失去了意义,自然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修建了。 相比较而言,曹cao更厌恶冀州的这些人。 这种厌恶,并不是一开始这些冀州人士选择了袁绍,也不仅仅是冀州人的阳奉阴违,而是冀州的这些家伙以为冀州就是他们家的地盘,并且还理所当然的身体力行着…… 士族大户,行至今日,孰之过也?曹cao穿着一身的锦缎朝服,里外一共五层。最里面是月白色的小衣,在领口上露出来,最外面的则是红黑绣金的冕服,再加上头上带着冕冠,不怒自威,气度非凡,端坐在正中,看了看一旁的郭嘉,缓缓的说道,孝武之后?某记得孝武之时,尤有大户心忧社稷,自请为战出力…… 今天是约定好的时间,或许是最终剧目的开演。曹cao当然要穿得一身的正装。郭嘉也是如此,只不过其他人都要到正院去,而郭嘉则是可以先到曹cao这里来。曹cao多少也算是一个大领导么,当然是最后一个去,要是让领导在会场那边一个个的等参会者前来,算是怎么一回事? 没做之前,还有选择。 做了之后,便是没得选了。 郭嘉拱拱手说道:或马邑为始。 马邑啊……曹cao叹息了一声。这一段历史,曹cao自然是耳熟能详,只不过他也听出了郭嘉的弦外之音,便是看了郭嘉一眼说道,奉孝以为,冀有王、聂乎? 郭嘉拱手说道:王、聂莫须有……马邑已然是…… 曹cao转头看向了郭嘉,皱眉说道:奉孝之意,便是必败无疑了? 郭嘉嘿然,说道:明公……败瓦狗易,陷猛虎难……某所忧者,唯明公也…… 嗯。某知之。可是猛虎……猛虎……曹cao仰起头,马邑……哈哈,马邑……终须一试! 马邑之前,大汉和匈奴之间,还算是和亲为主,而马邑之后么,就是进入了战争为基本的主旋律…… 曹cao看了看郭嘉。 郭嘉也看着曹cao。 一名护卫兵卒,前来禀报说是参会的人已经到齐了…… 曹cao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既然骠骑可行之……曹cao沉声说道,某亦可为之!须知天下勇者,非骠骑一人尔! 郭嘉默然无言,只是拜倒在地。 曹cao站了起来,走到了郭嘉身边,将其拉了起来,然后拍了拍郭嘉的手臂,便是转过身躯,又紧了紧腰间的玉带,昂然而出。 郭嘉跟在曹cao身后,低着头,混在其他的随从之中,心中却在翻腾着。 郭嘉对于曹cao的想法,有一部分赞同,也有一部分反对。郭嘉认为曹cao的布局太大了,而盘面一大,就容易发生各种意外,不可控制的因素太多,虽然郭嘉已经尽力的帮助曹cao去考虑,去查缺补漏,但是毕竟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即便是郭嘉也不能保证说计策一定可以顺利…… 郭嘉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方的曹cao,然后低下了眼睑,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今渔阳于陷,鲜卑诸胡侵盗亡边,幽州百姓被害者众也,某甚为闵之。今欲举兵攻之,救幽州于水火,何如?曹cao环视一周,沉声说道。 台下众人便是拿眼去看崔琰。 崔琰宛如木雕一般,端坐不动。 栗攀咬咬牙,直立起身,拱手说道:明公在上。今若卷甲轻进,长驱幽北,恐难以为功是也!疾则易粮乏,徐则乏后利,更加之当下春耕未央,庄禾未长,各地仓廪虚空,实难以为继战事!还望明公三思! 栗从事此言差矣!郭嘉反驳道,今非远驱大漠,亦非浪战不退,乃冀州北枢渔阳危急!胜,方可保冀幽靖平,败,幽北沦落,冀州亦是难安!故,唯有一战! 敢问祭酒,如今渔阳贼众也,需多少人马,又需多少钱粮,何况未必能胜!若以此等钱粮兵卒以固冀州边防,胡贼不行耕作,定不可长久,久之必退!栗攀说道,届时便可轻复失地,便如翻掌是也,何必如今兴师动众,未可得功乎? 发兵固然未必全胜,然若坐视,定然全败!郭嘉说得斩钉截铁,若是渔阳陷落,百姓沦丧,栗从事便担此责乎? 哈!栗攀眼珠子瞪着郭嘉,心中暗骂,转头不接郭嘉的话,而是对着曹cao拱手说道,明公在上,臣生于冀,长于冀,便自当为了冀州安危而言!若有言语不当之处,还请主公恕罪…… 郭嘉冷笑了一声,他知道栗攀是什么意思。当然在场的大部分人,也明白栗攀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这话说明白了,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可偏偏栗攀就给说出来了。 曹cao抬眼盯着栗攀,爱卿之言……便是不可发兵以救渔阳了? 栗攀沉默了片刻,咬着牙说道:此乃在下浅见…… 嗯……曹cao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了其他的人,诸位爱卿,还有何见解,不妨之言。 华歆微微拱手,主公。栗从事之言,或有偏颇,然出善意,兵家之事,乃国之大也,不可不慎之。如今渔阳纷乱,战况焦灼,不明敌我,不知凶险,便是贸然发兵,恐背兵家之道是也。不如暂缓发兵,静观局势之变,待其明朗之后,再行征战亦不为迟缓……还望主公明鉴。 曹cao也是同样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一些什么,然后转头看向了崔琰,说道:季珪以为如何? 曹cao点名了,崔琰自然不可能继续装聋作哑,便是拱拱手,很是坦然的说道:郭祭酒之言,乃欲救渔阳百姓,其善可也,栗从事之言,乃欲求冀州安稳,亦无过错,华侍中之言,乃欲取持中之策,不为偏依……故而,所取何策行之,还请主公乾坤独断…… 呵呵……曹cao眯着眼,捋着胡须笑了笑。 曹cao缓缓的站了起来,众人皆肃容而待。 若战,战之不胜,某之过也…… 若守,地之所失,某之过也…… 若待,错失良机,某之过也…… 曹cao哈哈大笑,眯着眼,环视众人,询之众卿而不能纳策,迟疑不决,某之过也……诸位,以为然否? 一时间满座皆惊! 有些人喜欢直白的,又直又白的那种,最好还带着一些粉嫩……呃,串台了,嗯,有些人则是习惯于在潜台词当中进行争斗,喜欢那种朦胧感,鄙视那种动不动就非要露出胸口两坨rou中间的黑毛的…… 一般来说,这两类人便是相看两相厌。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两类人会分道扬镳,道不同不相为谋么,各自安好就行了。但突然有一天,喜欢直白的跳将出来,拦住所有人,指责说这些拐弯的都太费脑了,一点都不顺畅,大家应该都像我才好,一起来抵制扭来扭去! 或者说喜欢拐弯的愤怒的举起牌子,公开批评说那些直白的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上下都是一股屎味…… 有意思么? 没意思了。 就像是当下,曹cao现在一捅出来,大家也都没意思了。 臣有罪!请主公降罪…… 崔琰拜倒在地,然后便是一大群人跟着一同拜倒,臣无能,不能替主公分忧,请主公恕罪…… 曹cao哈哈大笑着,有罪?有何罪?直言不纳之罪?若是某治罪,尔等便是正好可以挂冠而去,一来可避兵免祸,逍遥事外,安然脱身?二来则是可以乡议于野,抨击清论,增长名望了? 众人便是纷纷低下头。哎呀,主公扒拉得这么干净,呃,是说得这么清楚,让人多不好意思啊…… 曹cao收了笑容,然后沉声说道:崔季珪! 崔琰微微哆嗦了一下,拱手应答道,臣在。 今之论,便由汝主持!当战,当和,亦或其他,便由汝而定之!曹cao环视一周,食君之俸,当忠君之事!各位于此,所需饮食吃喝,一应齐备,直吩下人就是!某便静候各位佳音! 曹cao说完,便是甩手而走。 厅堂之内众人便是面面相觑。 崔琰心中不由得一沉…… 原本崔琰以为曹cao多半是要主战的,所以才会特意让更多的人前来,以此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形成较大的声势,并且以此来阻止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但是崔琰没有想到的是曹cao竟然搞了这么一出! 亦或是…… 崔琰直起腰,盯着微笑着的郭嘉,奉孝果然妙计…… 不敢……郭嘉笑着,崔兄若是怯于任事,大可当下便向主公请辞…… 你!崔琰瞪着眼,然后几乎是立刻之间,便是笑了,丢下郭嘉不再理会,而是转头向了众人,诸位,既然主公交付重任于某,某便不恭了……今论渔阳,当何应之,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栗攀头一个就说道:不应战!如今冀州疲敝,仓廪空虚,春耕未了,岂有余力战之?即便是要战,也不急于一时,可严守关隘,待今秋粮获之后,再寻战机,亦不为晚也! 然也!如今当以春耕为重! 社稷之重,在社在稷! 若无粮草以继,兵卒有何战力? 不可战,不可战,当重耕,当重耕是也! 崔琰微微而笑,然后眼珠子往郭嘉那一边稍微动了一下,却似乎看见郭嘉依旧带着笑,心中便是一突,沉吟了片刻之后,便是转头问道:且不知郭祭酒是何见解? 战!郭嘉吐出了一个字。 崔琰一滞,是何原由? 郭嘉笑了笑,某早已说过。 崔琰的眉头皱得越发的深,郭祭酒,此乃军国大事,岂可儿戏! 郭嘉也是点头,崔别驾所言甚是,岂可儿戏?
哼!崔琰见说不动郭嘉,便是干脆也不再理会,继而又是研讨了一阵,让人将众人的意见一一陈列了,便是让人送往内堂给曹cao过目。 崔琰左右瞄了瞄。 周边的人都纷纷向崔琰致意。 崔琰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郭嘉的态度就是曹cao的态度,但崔琰依旧选择了是防守于冀州的军事政策,并不同意发兵渔阳。不管是栗攀的言论还是华歆的说辞,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也是整个冀州上下士族的态度。 在第一次幽州战争的时候,冀州士族当时被忽悠着跟袁绍一起打公孙,但是打完了冀州人士却没见到什么好处,傻子都知道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冀州士族子弟自然不愿意陷入第二次的幽州战争当中去。 既然曹cao要崔琰拿出一个商议的结果,那么崔琰就将这个结果呈上去。 这就是冀州上下的民意! 不多时,送去内堂的人出来了,神色之中多少有些古怪。 如何?崔琰问道。 曹公有训,诸位静听!内堂侍从没有直接和崔琰问答,而是直接站在了堂中,展开了曹cao的训令。 臣,恭听。崔琰等人皆垂手而听。 昔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今大汉幽,冀,则如虢,虞!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今幽北之民,寒甲御边,苦战守门,若之不援,岂背明德乎? 冀州士崔,连同栗、华之辈,拒援幽民,袖手而观,借名春耕,托言庄禾,敢问幽州百姓性命,尤不如庄禾粟麦乎!今日可因庄禾而弃幽州,明日便又因何而弃大汉乎? 听到一半,崔琰便已经是跪倒在地,叩首而拜,其余的人也是纷纷跪倒。 郭嘉笑了笑,并没有继续待下去,而是和曹cao的内侍微微示意了一下,便是走出了厅堂。反正他是主战派,跟这些冀州主和派也谈不到一起去,在得到了初步的结果之后,也就自然不需要继续待着了。 其实曹cao根本就没想着要和崔琰等人商议一些什么,在几天前,曹cao就已经发出了让青州和冀州北部的曹军,两路并进,打出大举支援幽州的旗号,徐徐向幽北推进的号令。 郭嘉往后面看了看,崔琰等人依旧是跪在地上…… 接下来便是让这些人签署军令状,确保秋季秋获赋税了罢?既然这些人说是要重庄禾,那么总不能是嘴上说说而已,那么具体重到何处,耕到几分,秋收几何,自然就成为了衡量这些人的标准。 以崔琰为首,这些冀州人士将会被划分成为负责冀州各个地区的耕作官,专门负责农业庄禾之事…… 想必此时,陈群等人也差不多是快到了。 哎……郭嘉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有意思么?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意思。 毕竟曹cao从一开始的布局开始,借着荆州的迁徙为引子,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将冀州士族子弟的力量清理出去! 可是这样做,也很危险。 迫于形势之下,崔琰等人必然会在今年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秋获赋税的任务,即便是砸锅卖铁都会凑齐了各自负责的份额,也就是说今天曹cao会获得一个比较满意的收入,但是来年崔琰等人可是没有签署什么,而且崔琰等人也不会傻得还要继续待下去,必然大部分人都会离职…… 虽然说有豫州的人接替这些工作,在行政事务上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在随后的粮食收入和兵卒来源上,冀州这里肯定会受到影响,与此同时,豫州和冀州势必形同水火…… 所以,最终这个事情,有意思么? 也不是完全有意思。 曹cao向荀彧等豫州人妥协了,就不可能继续向冀州人妥协,因为谁都知道,什么都妥协,可能到了最后便是将自己妥协没了。可是当下曹cao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让郭嘉心中觉得颇有一些忧虑。 曹cao想要像骠骑一样,加强对于这些士族子弟的掌控权,却没有像是骠骑一般,预先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和各种铺垫,因此现在一上场真刀真枪的搞起来的时候,自然是觉得不够润滑。 这种干涩来源于很多方面,其中最为主要的因素便是人才,或者说当下的士族阶层已经形成的人才的垄断,而人才的垄断则是来源于知识的垄断。只能用这些人,所以必然就会受到这些人的牵制。 垄断…… 这是郭嘉在长安,所学到的骠骑的新词汇。 很有意思。 垄者,丘壠也。高者曰丘壠。周礼注曰,冢、封土为丘壠是也。 筑冢之地,封土之所,便是何处? 而今却是垄而断之,而绝冢封。 呵呵。 不知道为什么,郭嘉现在,很想要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