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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四分二十三秒(下)

    就在她想折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堆草丛里露出一小片白色的校服和一根发辫,还有一个耀眼的红色东西若隐若现。

    “小雨?”孟遥走过去一看,果然是薛小雨。她正是从手腕上那根红绳手链猜出是谁。

    薛小雨被她吓了一跳,哭声停顿了几秒。孟遥见她脸上都是泪痕,眼睛微微有些红肿。“你怎么了?”

    “没事……”薛小雨在努力停止哭泣,但还是肩膀还是忍不住抖动。

    孟遥坐到她旁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谢谢。”薛小雨缓缓擦着眼泪,再搓了搓鼻子。

    “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会跟别人讲的。”孟遥想,无论遇到什么事,既然薛小雨选择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哭泣,那么至少说明她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没事,我哭完就好了。”薛小雨说。

    “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孟遥拉起薛小雨的手。她不知道薛小雨到底为什么而难过,但她倒有一个排解难过的办法。

    没有选择坐电梯,两人一前一后爬上了学校最高的综合楼楼顶,站在天台边上气喘吁吁。

    “来这干嘛?”薛小雨问。

    “你看,多广阔的风景!”孟遥指着远方,“有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嗯。”薛小雨也朝着远方望去,看到了高楼、云雾和若隐若现的山峦起伏。

    “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喜欢跑到楼顶来,看远处的山川和变幻的风云。这个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脚下,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也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哎。”薛小雨嘴角微微笑了起来,转而望向她,“你说得对。”

    薛小雨抬起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红绳手链从手腕上脱落。孟遥捡起来,仔细端详着这根编得简单而漂亮的手链。

    “手真巧。”孟遥把手链还给她。

    “这是开学前我爸送给我的,让我带在手上避邪。”薛小雨戴上手链,“我还是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到这里上学。我妈自从生了我后身体一直不好,长年卧病在床。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奶奶。全家只有我爸一个人在地里劳作,养活我们。”

    “他每天天没亮就起床下地,中午要顶着太阳到村上的集市去卖菜。下午就到隔壁村帮人建房子,挑砖头。有一次下暴雨他挑着担子不小心跌到了沟里,腿上划破了全是血。可是第二天他还是要继续去挑砖。”薛小雨慢慢说着,声音很小,仿佛是讲给孟遥听,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初中毕业的时候,我妈让我不要继续上学了,留在家里帮忙,或者跟大多数同村的孩子一样外出打工,这样我爸就不用那么辛苦。可是我爸不同意,他一定要我念下去,说多念点书总是好的。每当我看到这条红绳,就想起我爸说的话。哎,这辈子念书是我唯一的出路,可是我却不争气……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别说前三十,连五十名都没进……”

    这是孟遥第一次听薛小雨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听完不禁汗颜。其实薛小雨的成绩在班里算挺好的了,跟她比起来自己就是个渣。

    她能理解,为何薛小雨方才哭得那么伤心,她是把未来都压在了学习上,以至于一次期末考排名的不如意就让她如临大敌、方寸大乱。

    薛小雨是孟遥见过的学习最刻苦的人。每天早上孟遥来到教室,她总是已经在座位上看书了。她是住校生,学校的规定是六点半起床,七点钟做早cao,但她室友说,她总是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在窗边看看书。晚上睡觉她也是最晚的一个,有时候半夜醒来还能看到她的床上从被子里露出电筒的暖黄色光线。

    孟遥家里虽然也不宽裕,但到底在城市长大,她难以想象薛小雨口中所说的那般困苦的日子。或许在薛小雨心里,日子越是苦,她就想要改变现状,就越要对自己严格要求,压力自然越大。

    相比之下孟遥倒没什么学习压力。孟良正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在学习上一定要怎么怎么强,只希望她能好好学习,做一个有文化有教养、正直而有用的人。就她对自己的要求来看,她希望自己能考上一所好点的大学,但是念书也没有重要到能决定人一生的程度。

    薛小雨却不一样,她是把念书当做了唯一的出路。

    “一次考试不能说明什么的。而且,你这么努力,只要保持下去,下次一定会好起来的。”孟瑶只能这么安慰她,“小雨,我相信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嗯。我知道,我相信一定可以。”薛小雨也笃定地说。

    两人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自习课下课,孟遥看到许岩风在座位上埋头奋笔疾书。不过她更关注的是,自己的椅子上有没有被撒满粉笔灰,有没有丢失什么作业本或者水性笔、尺子,或者抽屉里有没有被放毛毛虫之类的小动物。

    她俯下身准备把桌椅检查一遍,却看到许岩风一脸嫌弃地说:“喂,你离我远点,自习课到哪去了?一身的灰。”

    孟遥乖乖地退后一步。因为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她袖子上沾了些灰,但并不明显,他怎么一眼就看到了?

    检查完毕,没有发现异常。孟遥松一口气,又收拾好了东西,拎起书包打算回家。

    “喂你就走了啊?”许岩风叫住她。

    “嗯……还有事吗?”孟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许岩风放下手中的笔,一只脚自然地搭到孟遥的椅子横木上,眉毛一挑:“今天轮到我们值日,难道你要当逃兵丢我一个人?”

    孟遥这才想起,今天的确是他们值日,黑板上左下角的值日生处,写的正是他们俩的名字。不过,她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成了“孟瑶”。

    “你扫一二组,我扫三四组。”许岩风撂下一句话便去教室后面拿扫把和簸箕。

    孟遥也闷不做声地去拿工具。

    许岩风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心里有一点不是滋味。他不明白世上怎么会存在孟遥这种逆来顺受的生物。不是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生活不就是充满竞争和优胜劣汰吗?可是她,无论自己如何捉弄,如何欺负,都一声不吭。如果她是一种虫子,那么早就灭绝了。

    起初知道跟她同桌的时候,他感慨命运真是捉弄人。她就是个扫把星!第一次遇到她,他就被撞倒还耽误了跟同学约好的球赛。再次相遇,又把害他泼了一身的冰豆浆在前一晚才仔细吹干的新校服上。

    同时他在心里也承认,在狼狗挡道下如何取回足球这件事情上,她的小聪明让身为男生且一向自命不凡的他感到一种挫败感,很没面子。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很狭隘,所以他才更要在别的方面表现出自己的优秀来扳回一局。

    物理是他的强项,当老师在就一道难题提问谁能解答、而全班都沉默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欲举手。可是他的余光看到旁边的她一脸恍惚,绝对在走神,便使了个小坏。

    “老师,孟遥说她会。”他指了指她。

    她的表现果然没有让他失望。跟她同桌不出一周他就知道,这小村姑的物理差得离谱,让她丢丢丑也算自己赢了一局。

    不过她并未如同他设想的那样下了课跟他闹别扭或者吵架,而仅仅是瞪了他一眼,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这让他的胜利感瞬间灰飞烟灭。

    后来,她的作文屡次被老师夸张表扬,他的优越感更是挫去了大半。他不欣赏诗词歌赋和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但他听得出,老师口中的范文的确写得很精彩。

    被语文老师捧在手里夸奖的她,不骄不躁,淡然若水。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平时也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座位上看书,周遭如何吵闹似乎都跟她没有关系。当然,她眼里似乎也没有他这个同桌,一整天下来可以不看他一眼,不说一句话。

    许岩风讨厌她这副样子。他是谁啊,从小到大他都是所有人关注的中心,是多少女生明里暗里爱慕的对象。可是她呢,竟把他当做透明人。

    于是他开始喜欢没事捉弄她,逮到机会就挖苦她,看看她抓狂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就不信她永远都能那么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