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8 驱逐
传音阁的鸽子飞了一个来回,按照身在岳州的雷冲回信,生米煮成熟饭、大树已经成了独木舟,三万两银子最终还是派人送给暂时落户在焦城的玉雪笙。 西小院里,胡百兴总管也放了一千两的银票,在华淑琪面前的桌子上。 漪澜院整个儿撤走,这个消息挺大的,下人们都知道,华淑琪也听说。据说因为和公子闹龃龉,公子一怒之下赶走了玉雪笙她们。下人们都很惊讶公子爷的强悍,华淑琪听在耳中,几天前心里的不痛快顿时消失干净。 可这银票,又是怎么回事? 她找杜伯扬,杜伯扬闭门谢客。无忧馆的萧三爷和殷十三爷对此都无可奉告。华淑琪心急顿足,想来想去,出隐庄,去五里坡。 “难道是那丑女搞的鬼?倚天哥哥当真喜欢丑女,不喜欢我,或者玉雪笙?” 华淑琪一路走去,心里止不住这样臆想。 五里坡,华淑琪敲门敲半天,门也没开。用石头砸,用脚踹,着急上火又等了许久,这才放弃离开。 那么,云杉去哪里了呢? 一大早,城西医馆的风儿便来告知她:“桑谷主伤势恢复差不多,云姑娘可以带他离开。” 云杉正在煮早饭。昨儿个采的野菜,前几天从集市上买来的米,混在一起煮野菜粥。粥开了,加盐,滴几滴芝麻香油,香喷喷。 风儿这话,云杉甚感惊讶。 “是你师父让你来,对我这么说?” 风儿心思单纯,立刻露出忸怩。 云杉明白点什么,息了火,粥装在两只碗里,邀请风儿一起吃。 风儿说:“不吃了,马上回去,师父还有差事要吩咐。” 云杉不强求,送他到门口。 用完早饭,云杉便将行李稍作整理。桑越人被开膛,刀口要恢复半月以上才可以。吴不医却在这时让她带桑越人离开。算算日子,本也差不多。就是太赶! 赶? 谁想让自己这么赶? 还是根本就想赶走自己? 饭后,云杉轻装去城西。到了医馆,吴不医对她说:“和公子闹别扭了对不对?” 云杉发窘,没有回答。 医术过人的吴不医人也特别精明,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个没完,看得云杉浑身发毛不知所措,方才罢了。 天还是很热,吴不医先请云杉喝茶。云杉婉拒,吴不医说:“这是我亲手种植的薄荷,雨儿刚刚烹制,解暑消热,喝了好。”态度坚决,云杉再拒绝可就失了礼仪。 喝完茶,云杉说:“桑谷主现在哪里,我即刻便带他走。” 吴不医大剌剌笑起来:“不着急,不着急。”斜瞥她,“如果只是闹别扭,我有法子,你们很快便会和好。” 和他,真是无从说起。 云杉站了会儿,提出:“那我先见见桑谷主,总是不要紧吧?” 吴不医还是不让步:“云姑娘,人和人相处呢,坦诚,第一重要!你和公子,你不要有什么瞒着他,什么都对他坦荡荡的,这桑谷主在我这儿,再住个十天八天,根本就没什么。” 云杉木着脸,对他说:“果真是你家公子让我走,他都不露脸,只让你这样对我说,心意多么坚决,坦不坦诚又有多重要?”说着,觉得不对,“你——怎知我对他不坦诚?”想来想去,挤小的眼睛里露出明显戒备,“你都晓得了什么?” 吴不医“哈哈”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多说露马脚,他这才把通往屋内的路让开。云杉获得进去看桑越人的权利,不再往下多说。越过吴不医,来到屋子里。这是一间堂屋,桑越人在西侧内室,经风儿、雨儿指引,她继续往那里走。 让他们一起很惊讶的是,西边屋内本来应该躺着桑越人,但是,这会儿西间的床居然空空如也。 “师父!”风儿、雨儿都惊呼着回头。 吴不医也万分奇怪,奔到窗口。床上的被褥倒是整理得平整,一碗没有动过的药汁放在褥子上,旁边才是每天都需要用的药粉和药膏。 只在医馆跟吴不医学艺的风儿、雨儿一起嘟起嘴巴。风儿大声说:“这人真没道理,就算让云姑娘带他走,可先生到底救他命,居然连个‘谢’字都没有,就这么离开。。” 雨儿说:“是啊,还把药碗和药放在床上,也不怕给洒了。”说着,伸手便去端那药碗。手指尖还没完全碰上去,身后传来吴不医断喝:“别动!”雨儿、风儿都吓得一哆嗦。 只见吴不医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纯银的长针,放在药碗的碗壁上。没一会儿,提起的银针下半截变成漆黑。 雨儿吓坏了,大叫:“先生,这碗……” 吴不医冷笑一声:“奇花谷主,当真心比尸毒。”又对两个徒弟说,“这个道理你可要记得,再怎么想要悬壶济世,坏人终究是坏人,就算不害他,必须防一手。” 雨儿在鬼门关门口走了一遭,惊魂不定,和风儿一起躬身:“徒儿知道了!” 云杉也吓得不轻。 这桑越人,简直就是疯了。吴不医师徒可是救他的人。再说,无病不医医术通神,奇花谷的毒而已,桑越人难道对自己就这么有自信? 想到这一点,本来怀有内疚的,云杉蓦然开口对吴不医说:“他大概是想试试先生的本领吧?” 风儿雨儿没想那么多,一起说:“云姑娘,都这会儿,你就不要欲盖弥彰,替你或者桑越人说好话。” 吴不医挥挥手,制止他们。 雨儿勉强回神,哆哆嗦嗦:“师父——” 吴不医沉吟,过了一会儿才一边点头一边对大家说:“云姑娘说得有理。”顿了顿,对三个人解释,“我之前为什么会答应救这个姓桑的,不是因为他暗算萧尊者,或是公子亲自托付,而是,这桑越人真的是个非常奇特的病例。他天生心脉反转,我估计,是他父亲桑星子在他小时候就给做了开膛破肚的事情,将反转的心脉接得正确,他才长这么大。而我——” 接下来的话,他还需要再说吗? 吴不医是什么样的人,云杉固然已经听程倚天介绍过,风儿、雨儿跟随身边多年,当然清楚。 天生经脉反转,这就够奇特。桑星子做过成功的事,不让吴不医去尝试,对于吴不医这种医学之痴,简直比拿刀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只是,在这世上,除了师父以外,还会有人会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 风儿、雨儿很惊骇。 “人海茫茫,有的是能人异士。”吴不医说着,脸色还是忍不住有些悻悻,“便是那萧尊者,说不得,也是可以做这样的事情。”说到这儿,话音低落为自言自语,“若我不把这个桑越人收下来,你这个丑丫头央求了公子,再去找萧三郎。我这张老脸不白白丢了吗?简直不可以、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啊!”顿足捶胸,让云杉忍俊不禁。 桑越人留在床上的药碗药盒,上面都有桑越人现场制作的剧毒药物,虽不似桑蓝魔金缕衣那般歹毒,可是,一样触之会死。吴不医暗恨此人歹毒果然不弱于江湖传说,但也忍不住兴奋。他用刀片在碗壁上刮了刮,然后仔细端详研究,脑海中思索解法。 云杉本来要走,见他热心于研究毒药,暗暗拿定了一个主意,留下。 半日而已,吴不医便从已有药草中择取了所需要的种类,按分量配制,煎熬、透析、晾晒、烘干,最后做出药粉。
风儿雨儿争相试药,云杉这会儿走上来:“先生,让我来吧。” 吴不医讶异之余,目露欣赏。 云杉坦然:“这桑越人是我带来,他留下的毒药,自然应该由我来试。”说话间,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麻酥感,很快散布在四肢百骸,心脏则突然痉挛。云杉皱眉抚胸,跌坐在床上。风儿雨儿大叫:“师父师父,云姑娘这是要不行啦!” 吴不医亮出一根鹤嘴长针,刺入云杉右小臂外关xue。一股黑水很快从鹤嘴中流出。吴不医让风儿取温水,和药粉,给云杉灌下,又观察鹤嘴针里的血水颜色,黑色慢慢变成褐色,再转为红色。吴不医拔出针,取药粉外敷。 心脏痉挛的感觉渐来渐轻,四肢也慢慢恢复力气。 吴不医又亲自煮了一碗茶,递给云杉。云杉接过碗,刚凑近,一股薄荷的凉香扑面而来。 又是薄荷茶! 吴不医笑着说:“还有其他好东西。” 云杉以身试药,化解了桑越人不告而别的不快,风儿雨儿都笑眯眯陪在旁边。云杉心里轻松,端起碗,把解毒茶缓缓喝下。 因为解毒而消耗了大量水分,喝了这一碗茶,补充得身体甚为畅快。 吴不医拿来一包草药,对云杉说:“明天清晨起来,用这个盛在纱布放水中,你把自己给泡一泡。” 云杉接过来,瞅他一眼:“解毒粉解毒,还不够药效?” 吴不医老脸一红,旋即他“哈哈”大笑用以掩饰。恢复平静,吴不医挤眉弄眼对她说:“自有妙处让你体会!” 云杉哂笑:“我都是要离开这儿的人。” 吴不医着急:“都这样了,你还要离开吗?”发觉自己说得失了方寸,急忙一捂嘴,半晌,转脸道,“云杉啊,多少人从我这儿进来出去,我就是很喜欢你。”拍拍云杉的手臂,笑道,“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公子要不要你离开,也要听凭他的真心。” “真心?”云杉心中嗤笑:他哪里会有什么真心?华六小姐家世好,长得又美,不过几日,他就被吸引住,五里坡,再也不来。 但对吴不医的好意,她还是心领。 桑越人已经离开,她自己回五里坡便是。救了桑越人一命,也算是换了当初桑越人收留她的情。她和桑越人,此时此刻起,已经互不相欠。 原本想在逸城隐居,这个念头,不知具体为了什么,被程倚天突如其来的决定打断。 云杉晚上回五里坡,洗心楼的傅谦在门口等她。 傅谦说:“云姑娘是吗?五里坡的房子敝地大当家作主即刻收回。你曾经付了五百两,加赔偿,这儿一共六百两。”一张和顺居金字花递过来。 云杉看了一眼,没接。 傅谦就把手举着。 云杉说:“你家大当家就这么专心独断?”低头思忖,抬头再问,“还是,根本就是你家公子派你来,对我说这个?” 傅谦说:“我家公子不理这些俗务,这是大当家的意思。” “噢,是吗?”云杉原本就很低落的心情更加不好,“俗务——”自己一腔热情跟他到此,最终在他那里,不过俗务。 傅谦的手还举着。 云杉便把银票接过来。 傅谦站在原地。 云杉冷冷道:“总不会大晚上让我走吧?” 傅谦一听,急忙抱拳:“明日,再来送姑娘。” 云杉冷哼一声,拂袖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