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兽人的荣耀

    一直以来，萨瓦始终是众人视线的中心。

    敌人的恐惧，同胞的崇拜，长辈的欣赏，姑娘的爱慕……还有敬畏、嫉妒、羡慕、迷恋……萨瓦的一生，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各样的眼神中，泰然自若的生活。

    但这是第一次，他在兽人同胞的眼神中，看见了仇恨。

    谷底世界的水非常稀少，仅有的几处微薄水源，刚刚能满足谷底兽人最基本的需求，就连清洁身体都是极大的奢侈。

    所以，当大火吞噬了整个村庄时，侥幸未死的兽人们，除了自己的眼泪，没有任何水源可以用来救火。

    当一座座破旧的木屋被烈火吞噬，当许多亲人在爆炸中丧生，兽人们不由自主的对导致这一切发生的虎人，抱以强烈的恨意。

    这样的眼神让萨瓦非常不舒服，但对这一切的发生，他也绝无丝毫悔意。

    在将最后一具机甲击落的第一时间，他就拖着苦战之后的疲惫身躯，冲进了熊熊燃烧的村庄，冲进了那间他住了几个月破旧房屋。

    暴力掀开崩塌的房屋后，他在小床的地下，找到了被厚厚包裹的莫妮卡。

    ‘可能出手有点重了……’萨瓦抱歉的想着，巨大的爆炸和兽人们潮水般的哭喊，居然没能惊醒这个昏睡中的猪人女孩……

    在把莫妮卡放到安全的地方后，萨瓦参与了对村庄的抢救。至少有二十个兽人，被他亲手从绝境中拯救出来，为此，他一头漂亮的长发和汗毛几乎烧了个精光，让一身虎纹显得分外醒目。

    但这一切都没有换来谷底兽人的原谅。

    萨瓦觉得自己有话要讲。

    清了清嗓子，虎人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兽人。

    “我知道，你们恨我。”虎人微微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目光炯炯：“你们觉得，我不该挑衅人类，为你们带来灾祸。但是我想请你们记起你们的身份，你们是——承载这荣耀而生的兽人！！！”

    谷底兽人们的眼神有些发楞，而虎人的声音却越来越洪亮：“整个蓝星大陆，百族亿万生灵，皆臣服于兽人！这是伟大的祖先通过一场场血战，最终给予我们这些子孙的宝贵财富！我们天生勇敢，无所畏惧，天生骄傲，传承荣耀！没有任何人可以俯视我们，即使比我们高大的巨人族，在兽人面前，也只能弯下腰来，证明他们的顺服！”

    “而你们。”萨瓦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受了多少苦楚，但是我看见，你们向人类屈服。你们日夜劳作，换取微薄的口粮，却从不奋起，向人类夺回你们丧落的尊严！你们，不配被称为兽人。”

    “我知道，你们畏惧人类的武力。因为你们失去了古老的传承，兽人的战技和法术，你们一无所知！而人类，却有强大的装甲。但是我想问，这就是你们屈服于他们的理由吗？”萨瓦近乎咆哮的问道。

    “是！这就是我们屈服于他们的理由！”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萨瓦惊讶的看去，猪人莫妮卡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鼻孔忽扇着，情绪极为激动。

    莫妮卡毫不畏惧的望着虎人的眼睛，大声说道：“我们生下来，就在这片谷底！我们必须挖取蓝晶石，才能换来生存的口粮！如果有人想逃跑，第二天，我们就会看见他们的尸体，从高空抛落，摔得四分五裂！比如我的哥哥！”

    眼泪从莫妮卡的眼睛中流了下来，在脏乎乎的小胖脸上，洗出了两条沟壑：“你说的什么荣誉，什么骄傲，什么勇敢，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每隔几天，就有人被饿死。如果反抗，就会有很多人被杀掉。”

    萨瓦转身上前一步，逼视着莫妮卡，低低咆哮，却声震山谷：“勇敢的死去，比卑微的活着更有尊严！”

    一向胆小的莫妮卡竟然毫不怯懦的对视：“那是你的选择！我们早已看够了死亡，我们宁愿卑微的活着！”

    “是啊，你凭什么替我们做选择！”“我们只想安静的活着，什么荣誉，我们不懂。”“我们根本不可能战胜人类，为什么要盲目的去死？”受到莫妮卡的鼓舞，越来越多的兽人开口反驳，声音越来越大：“你要逞英雄，你去好了，为什么要拖着我们送死？”“你知道刚才死了多少人吗？他们本来都可以活着！”“就是你，把灾祸带到了这里！”“你杀了四个人，还有那三个犬人，人类一定会把我们杀光的！”

    “你们全部给我闭嘴！”出人意料的是，喊出这句话的，不是高大强壮的虎人，反而是脏兮兮、丑兮兮的莫妮卡。

    莫妮卡像一头发怒的小老虎一样，冲了上来，挡在虎人的身前，代替他面对谷底兽人们的怒火：“你们凭什么说他？他这么强，却从来不欺压任何人，每天的口粮，他只拿很少一点！他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能吃得饱，他身上还带着伤啊！”

    莫妮卡的眼角睁的大大，愤怒望着众人：“四具强大的机甲，他一个人就能打倒，他是如此强大，却宁愿饿肚子，也不肯动你们的粮食！因为他说，我们都是他的同胞！他萨瓦的武力，绝不是用来欺负同胞的！这样的兽人，你们见过吗？”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话来。

    莫妮卡转过身，望着萨瓦，丑兮兮的小脸上柔情四溢：“他一定来自和我们不同的世界！在他的世界，兽人绝不是像我们这样卑微的活着，所以他的选择并没错！”

    莫妮卡的声音变小了，她静静的望着萨瓦英武的面庞，对他说：“而我们，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一直这样卑微的活着，我们怪你，也没错。”

    莫妮卡深情望着萨瓦，脚步却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谷底兽人的群体里：“萨瓦，你走吧！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兽人！我知道，这高耸的峭壁根本困不住你，你走吧，回去你的世界，去过有尊严、有荣耀的生活，谷底的世界，不属于你。”

    萨瓦一直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

    当这个勇猛无比的虎人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春天里的一只蝴蝶，栖上了老虎的鼻尖。

    萨瓦笑了：“如果我猜的没错，莫妮卡，我的那个世界，现在已经消失了。在今天的世界，无论是这里，还是谷外，兽人都已经失去了荣耀和尊严。但是莫妮卡，我要告诉你，还有你们这些同胞的是，兽人并非天生就是荣耀的种族，是我们祖先的鲜血和战斗，让荣耀照耀着一切兽人。”

    说着，萨瓦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我想我现在可以理解你们的选择了，是的，你们没有错。但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如果我们今天不去流血，不去战斗，那我们的后代，将永远永远卑微而可怜的生存下去。既然祖先的荣耀已无法护佑你我，那我的选择就是，用我的鲜血，去换取后代的光荣，去成为给予他们荣耀的祖先。”

    一个犬人小心翼翼的插话：“我们知道你很强，萨瓦，但是你只有一个人，而人类……你无法战胜他们的，无法战胜。”

    萨瓦骄傲的微笑，缓缓道：“我们兽人有一句古老的格言，你们大概不知道，今天我告诉你们——‘纵教万刃加身，也当慨然回击！’”

    萨瓦上前两步，揉了揉莫妮卡乱糟糟的头发，温暖一笑，转身而去：“跟我走，去找回荣耀，或者留在这里，安静的生活。随便你们。”

    说完这句话，萨瓦已经走到了十几步外，几个年轻的兽人互相看了看，谨慎的迈出了脚步，走了几步之后，他们的脚步开始变得稳健，越走越快，像萨瓦追去。

    更多的兽人，还是留在了原地。

    “萨瓦！”一声尖叫，萨瓦停下脚步，却并没回头。“萨瓦！”莫妮卡的眼泪涌出了眼眶：“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嫌我丑啊？”

    萨瓦回过了头，远远的、认真的看着莫妮卡，很缓慢、很用力、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啊——”莫妮卡胖乎乎的手指拽着衣角，低下头使劲尖叫了一声，当她抬起头时，满脸眼泪中，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向着萨瓦轻盈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