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浮世惟一祭（四）
天地间疑惑的事多得是，不知的人又岂是他们一家？还有人也在疑惑，此人便是银月。 离轩在他耳边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串话，他愣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这路边的野花，天上的闲云，就连原地打转的蚂蚁，也比离轩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离轩见他这副模样，也是无法，拧巴着脸将那厚厚一摞纸塞进袖中，这可都是目前最重要的情报，随便一张上面写的东西，都够这大地震上两震，可他眼前这个主儿却一直一副神游的模样。 离轩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舔了舔嘴唇，痛苦的抬眼望了望天，真是有苦说不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连块遮头的瓦都没有，更何况吃的。可两人从皇陵中出来，便停在这里，银月也不说为什么，就是呆在这里不走了，好像此处有什么神秘的力量，拽着他捆着他一般。 “主上，我去抓只兔子，晚上凑合吃。”离轩照例禀报道，银月照例没有答他的话。 待他远了，银月的眼珠方才动了动，抖了抖衣袍，有无数花瓣簌簌落下，这都是他下午没事撕着玩儿的，不想便掉了一身，此时又散了一地。 可散了一地的花瓣也没解决他心中的疑惑，，他到底去哪里，宁都还是南家？或者干脆回星云宫？ 不好，都不好，不好玩。 就让他们再乱些吧。 银月将一根花梗衔在嘴里，一晃三摇，就像私塾里老朽的学究，没见他怎么动便化作几个淡淡的影子，去得远了。 有些事，苦思也是无济于事，不明白的便明日再想好了，眼下尚有一事，却是到该做的时候了。 这宁国的兵力都被赵煜修下令回京勤王，唯有此处仍有重兵把守，这些人既是士兵又是农夫。莫说一个大活人，就算田里多了一个蚂蚱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银月却很轻易的便瞒过了这些人，像是走亲戚般自在地来到了一座农宅前。 想着对方的身份，他也不愿太失礼，理了理鬓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地在门上扣了三扣，不多时门内边穿来一阵碎碎的脚步声，伴着一位老妇的声音，“来了来了，谁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银月甜甜一笑，长长一揖，恭敬道：“晚生银月乃赵公子的朋友，特来探望丑大娘。” 丑大娘一听赵煜修的名字，脸上的皱纹顿时乐开了花，拉着银月的手往里带，忙道：“进来进来，修儿怎么样？怎么这么久都没来？哎，今年过年他们兄弟几人没一个人来，也没个信儿，真是担心死我了。” 银月乖巧的跟她搭着话，进了屋，略略打量一眼，便知此处花了漠离不少的心思。 桌上的茶水已凉，丑大娘将刚煨好银月莲子汤给他盛了一碗，叮咛着：“搁会儿再喝，小心烫。” 银月双手接过，笑吟吟地遵着她的话仔细地放下，又往里推了推。 丑大娘慈祥地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探出半个身子，问道：“银公子也是星云宫的？” 银月道：“正是正是。” 丑大娘被他哄的高兴，笑得更开了，可这一笑地太急，一口痰卡在喉间，不由猛咳起来，银月赶紧起身，那碗银耳莲子汤被他突然的动作扫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散了一地的渣滓。 丑大娘只觉一股暖暖的内力进入内里，顿时舒服了好多，她转身拍拍银月的手，道：“好孩子好孩子，快别为了老太婆浪费内力。” “不浪费不浪费。”银月被丑大娘拉着坐到身旁。 丑大娘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的脸，好像要将他每一根眉毛都想要数清楚了般，银月微微笑着，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意思。 “大娘，我求您点事？您老菩萨心肠，应了我可好？”银月扯着她的袖口，撒起娇来。 丑大娘笑着连连称好，银月挨着她坐下，支着胳膊撑着头，望着她道：“大娘，我送您一个儿子好不好？” 这两个字是丑大娘的骄傲更是她心中不能去揭的伤疤，她笑意瞬间褪去，可脸上却还维持着笑的形状，嘴角抖个不停，声音干涩道：“孩子，莫要乱讲话，大娘，大娘……” 银月截过话头，道：“是我乱讲，是我乱讲，是我不好。不是儿子，是孙子。丑大哥的儿子，您老的孙子。” 银月的眼中闪着神秘的色彩，配上魅惑众生的容貌，丑大娘差一点就要信了，巴巴着嘴，却没说出一个字。 银月等半晌，她还是这副样子。看了看天，时辰已不早了，他有礼地站起身来，有礼地鞠了一躬，有礼地拜服而去。 在他快要踏出大门之前，丑大娘在身后大声叫着什么，他长袖一挥，丑大娘应风而倒，“吱呀”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在门口站了站，略略辨明了方向，又飞身而去，几个起落，眼前已经出现了离轩的影子。 “轩儿。” “兔子！别跑！啊！主上！”离轩懊恼的看着快要到手的猎物就这么被银月吓跑了，真是又气又恼。 “轩儿，我有重要任务给你。” 一听有任务，离轩的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进到跟前，银月朝他一笑，两指在额头上一点，离轩立刻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瞪大了眼，动也不能动。 “主上…” “嘘，乖，不疼的，一下子就好。让我想想，这样怎么弄？丑胖子眼睛比较大，鼻子比你塌一点，这样这样。” 离轩只觉脸上一阵移位，他顿时明白银月是在用离虫替他易容。 离轩摸着自己的脸，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银月满意的点点头，道：“不能太过了，太过了反而不像。” “主上，方才您说任务，到底是什么任务？是要我潜入漠离一方吗？” “非也，我要你去监视一个人。” “真的？”离轩的眼中射出了精光，“谁？” “我要你监视司丑的母亲。” 离轩顿足一喝，高兴道：“正是正是，漠离这般冷血，却拼命的维护那个老太婆，想来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奶奶。” “奶奶？” “你得叫她奶奶，从现在起你便是司丑的孩子，这个身份直到你查出她的秘密之前都不能曝光，更不许伤她性命。” “是，属下遵命。” 银月嗯了一声，突起一脚，离轩痛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一颗树上，痛晕过去。银月微微皱了皱眉，伸出三根指头，喃喃道：“三根肋骨？不够不够。” 说着，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朝已经昏死过去的离轩走去，“武功和蛊术都是我教你的，都还给我吧，从今往后，都用不着了，用不着了。” 银月笑着，笑的却不像往常那般，更像是第一次笑一般，笑的很不熟练。 离轩再醒来时，身旁只有一个丑大娘，他目前的容貌，丑大娘实在是很难不相信这是司丑的儿子，自然对他是呵护备至。 而银月，却消失了。 银月走了，朝着星云宫的方向。 他走过的路走过的河，遇过的人都不存在了一般，他只觉得时间的沙漏带着回忆的缝隙从身旁擦过。 他走走停停，并不着急，这段路还很远，远到足够将他的一生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