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十节 最高执委会
走下高架站台，穿过几个漆黑的甬道，队伍来到了一列小型的车厢前。军人们在黑暗中立即疏散警戒，头顶上的五星在幽暗的光晕中发出晶亮的光。 “上车。”为首的军人命令道，“把窗帘全部拉上。严禁开灯。” 众人一言不发鱼贯进入车厢。这里的空间显得分外狭小和逼仄，大家不得不在黑暗中紧紧挤在一起。 车厢前方突然亮起两道雪亮的光柱。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嘎声，一个庞大的铁罐慢吞吞开走了。 “开道车，”军人笑着对白雪寒解释道，“确保路线安全。” 咣当一声，小小的列车启动了。同刚刚经过的高架桥相比，这里的线路质量要高得多，列车在钢轨上平稳地滑行，如果没有脚底下有节奏的咔哒声和电机特有的嗡嗡声，几乎感觉不到列车在运动。 “后面还有一台车在跟着我们。”白雪寒捅了捅孔定边。这句近乎耳语的话还是被那名军人捕捉到了，他无所谓地笑笑，“那是后卫车……你们现在正在享受我们最高的保卫等级。” “为什么？”燕妮忍不住问道。 “我刚才说了，有人要劫持你们。”军人严肃地说。 “是谁？”几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军人欲言又止。他站起身，拉开窗帘，小心翼翼朝外看了看，面色冷峻地说，“到了目的地，你们就知道了。”他突然严厉地喝道，“警戒！” 小小车厢内的军人一下子站起来了，每个窗口前都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把守。燕妮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她刚刚叫出两个字，便被车厢猛然的倾斜打断了。 列车似乎开进了一个山洞，并正在进行剧烈的拐弯。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噪音整耳欲聋。突然，它钻出了山洞，而且明显加快了速度。所有人的身体都齐齐地向后倒去。 车窗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喧嚣声。人们高声叫喊的声音，整齐的口号声，无数低沉的交谈声，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慷慨激昂的歌曲声……统统交织在一起，列车仿佛开进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巨大集市。 孔定边试图揭开窗帘一探究竟，一位把守窗口的军人严厉制止了他。 “窗外，就是我们克拉人沸腾的生活……”军人似乎有些兴奋，眼中放射出激动的光芒，“团结，活泼，克制，坚韧……你们很快就会见识到的，你们很快就会喜欢这样的生活的。”他自己掀起了窗帘的一角，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你们现在看不到。我必须执行命令。” “理解，我们完全理解。”白雪寒仰着头，有些讨好地对着那名军人笑了笑。 …… 似乎穿越了无数热闹的“集市”和隧洞之后，这一伙人终于站到了所谓“克拉共和国最高执行委员会”的面前，严格来说，是一名“执行委员会”委员的办公室中。 负责“接见”他们的，是一名女性，自称“刘委员”。刘委员似乎非常年轻，只有34、5岁的样子，身材不高，剪着一头漂亮的齐耳短发，戴着一副大大的眼镜。她穿着一身非常得体的、干净的草绿色军装，紧窄的制服竟然把身体包裹得曲线玲珑，让看多了克拉军人、视觉和心理都出现疲劳的人们眼前一亮。 刘委员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目光灼灼打量着眼前的来客。这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头顶上一盏大型吊灯金光灿烂；除此之外，室内的陈设却极其简单——远处的墙角摆放了一排排整齐的书柜，书柜前则是几把朴素的沙发和茶几，没有一分多余的修饰。刘委员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一盏巨大的台灯之外，空无一物。 孔定边不禁想起龙潭王宫内那奢侈的装修和舒适的环境了。 “稀客降临，请这边坐。”刘委员笑容可掬和众人一一握手，“请到这边来。” 白雪寒、燕妮和明月跟在她身后，不住地打量着人家——作为女人，对于陌生同胞的一切都是极度敏感的。 一名年轻的军人端上了茶水，悄悄退下了。宾主纷纷在书柜前的沙发上就坐。 “我是克拉共和国最高执行委员会的刘委员，”那女人诚恳地自我介绍道，“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我们的最高执行委员会一共七个人，每个人各有分工……当然，我主要负责情报和秘密战线。”刘委员的汉话竟然非常动听，不像那班军人，各个带有浓重的口音。 “秘密战线”几个字像炸雷一般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秘密战线！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年轻的情报头子！大家悄悄把目光转向了明月——她在龙潭时期，也是负责龙潭肃反委员会的。明月的脸顿时红了。 “您是白小姐？”刘委员眼睛一亮，大大方方伸出手再次同白雪寒握手，“汉帝国的贵客，我们是一母同胞啊！真是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远离母国的地方相见！” “看到您，我想起了我的jiejie……”白雪寒眼圈微微有些发红，“您和我的jiejie真是太像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可以叫您jiejie吗？” “可以，当然可以！”刘委员满面春风，招呼所有人坐下，“我们是一个民族的同胞嘛！” 其他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怎么从没听说过白雪寒有一个jiejie！ “我们非常感谢克拉人对我们的无私帮助，”白雪寒变戏法一般掏出一张花手绢擦了擦鼻子，抽泣着说，“要不是您们，我们早就葬身阁梅沙灯塔之外的茫茫大海了……” “同胞嘛！你们打出了龙旗，我们就知道是我们的朋友……”刘委员笑眯眯地说。 大家都一言不发盯着白雪寒。在这种场合之下，只能发挥伶牙俐齿的姑娘那三寸不烂之舌了。 白雪寒不负众望，激动地挥舞着手绢，连说带比划地把这伙人的来历真真假假倒了出来；刘委员手里拿着一个小本，专心地记录着，不时认真点点头。少校悄悄冲孔定边树起了大拇指：“白副主席果真不含糊！” 白雪寒滔滔不绝讲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周围的听众们第五次喝光了军人端上来的茶水，有人开始抑制不住地打呵欠时，刘委员才意犹未尽合上了笔记本，微笑着说：“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了，接下来我将向最高执行委员会汇报。” “刘委员，到底是什么人要劫持我们呢？”燕妮急急地问，“一路上，贵国的军人们说过好几次了。” 刘委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很遗憾，很痛心。这涉及到我们克拉共和国的历史……”刘委员摘下眼镜擦了擦，“我们在继承了伟大国家优良的传统时，也继承了我们民族非常阴暗的特质……内斗！” “400年前，克拉共和国就分裂了。归根结底，这是一场严重的********，是根本上的战略分歧。在全世界陷入一场滔天战祸，繁华的土地纷纷化作废墟，茂密的人烟之地变成无人区的时候，幸存下来的克拉共和国该怎样发展？向何处去？很不幸的，我们的先辈们在这一重大问题上分裂成了旗鼓相当的两派……一派，我们称之为”堡垒”派，他们的核心思想，就是固守克拉运河地区，把这里建成世界上最坚固的、永远不受侵犯的强大堡垒，世世代代经营它，守护它；另一派，则是“扩张”派。他们主张利用天下大乱的机会进行一个又一个伟大的征服，重现逝去的时代那个强大国家的辉煌，直至征服全球！“ “可悲呵……发展思想的对峙迅速转变为路线的斗争，然后不可避免地快速上升到运用武力互相解决。短短十几年之内，200公里长的运河区竟然变成了残酷的内战战场，本应是团结一致的同胞们变得势不两立，为了自己的理念进行血腥的厮杀……多少好男儿默默死去！我们克拉人取得多少伟大成就化作一片灰烬！”刘委员的眼圈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伤感起来。白雪寒连忙递上她的手帕。 “断断续续虚的内战一直持续到现在。”平静片刻，刘委员继续娓娓道来，“最近100年，可悲的克拉内战总算稍稍平静下来……事实上，现在同时存在着两个克拉共和国。一个，是我们，这座雄伟的地下城市，堡垒派的后裔；另一个，占据了运河西部的地面，并且还在遵循他们的战略向北方大陆进行扩张……实事求是地讲，他们的发展也不错，几乎整个安达曼海变成了他们的内湖。但是，尊贵的客人们，”刘委员正色道，“中华文明的道统在我们这里，我们才是伟大祖国真正的后裔，我们才继承了先辈们的精神和文化。更何况，先辈们所达到的科学技术的顶峰、他们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大部分都保存在我们这里……” “您说的是……包括那些喷气式飞机吗？”少校忍不住插了一句。 “您说得对，”刘委员微笑着冲他点点头，“那只是我们成就的一小部分，真正的精华……”她欲言又止，想了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根据我们的可靠情报，劫持你们的人，90%以上是我们的敌人干的，那个地面上的克拉伪政权！“ 众人大惊失色。燕妮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刘委员以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势阻止了她。 “你们的境遇非常危险，”刘委员正色道，“数百年的对峙状态，已经让我们的国家相互之间彼此渗透……谁也不知道，就在这里，是否有他们的耳目……” “他们劫持我们做什么呢？”白雪寒急急地问。 “你们所谓的的四叶草计划早就传遍天下了，你们以为，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无可挑剔？”刘委员有些嘲讽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自从你们从龙潭的山洞里找到那个什么一号品，你们就已经成为世界上许多别有用心的势力重点关注的对象……” “你们也是吗？”孔定边冒冒失失问了一句，这让其他人吓得脸色惨白。 “孔主席，您说话很有意思……”刘委员和善地微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没错，也包括我们。” 听到刘委员说到这里，大家齐齐松了口气，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古怪感觉。白雪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有些冷冷地问：“也就是说，贵国捷足先登，首先捉到了我们这些人，是吗？” “诸位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了……”刘委员有些窘迫，一下子站起来摆了摆手，“非常抱歉，接下来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各位请回。我们的接待人员已经为诸位安排好了舒适的住处。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向戚主任反映。我们今天没有讨论尽兴的问题，我会安排时间继续进行……” 那位叫做“戚主任”的军人站立在门口，立即双脚一磕，发出响亮的声音。 “那我们穿越克拉运河的事情……”燕妮有些急迫地追问，刘委员却微笑着向她摇了摇头。 吉塞拉号的客人们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尽管他们憋着一肚子的问题要问，主人已经客客气气地下了逐客令，他们也只能听从。 一行人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办公大厅，在严密的护卫下又登上了来时乘坐的那辆小小的列车。车窗的窗帘依旧落下，他们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车厢内的气氛显得空前压抑，刘委员的话一直萦绕在众人心头——“自从你们从龙潭的山洞里找到那个什么一号品，你们就已经成为世界上许多别有用心的势力重点关注的对象……”吉塞拉号上的这伙人啊！他们完全生活在可怜巴巴的自我想象和意yin之中！他们以为，一直以来只有他们才完全掌握了那个陌生的新世界的秘密，也只有他们才有能力和意愿去探索那个新世界。天知道在这个世界中还有多少双眼睛在虎视眈眈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又有多少可怕而未知的力量在和他们竞争，干扰他们，阻止他们，甚至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消灭他们；更怕的是，他们几乎对此一无所知……正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在得意洋洋地大肆破坏，却不知大人们都在憋住笑注视着他的调皮捣蛋而不惊动他，这样的图景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渐渐地，车厢内的气氛已经不那么紧张了，戚主任甚至开始同白雪寒主动开起了玩笑。 “我在执行最高执行委员会的命令，”戚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请你们多包涵。” 白雪寒对他点点头，有些冷淡地笑了笑。看得出来，年轻的姑娘心事重重。少校却凑了过来，同戚主任攀谈起来。 “戚主任，刘委员说，你们的绝大部分处在地下……”少校兴致勃勃地说，“你们的粮食呢？粮食怎么办？还有，你们的电力从哪里来？这一路上我看到了这辈子所能见到的最灿烂的灯海……这需要巨大的电力供应。还有一个问题，你们的喷气式飞机从哪里起飞？怎样维护？” “能让见多识广的蓝海突击队的队长对我们的小小成就表示赞美，真让我受宠若惊，”戚主任开起了玩笑，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克拉人也是人，也要吃饭……您问得好，我们的国家绝大部分在地下，也就是说，不完全在地下。地面上也有我们的巨大产业，当然隐藏在原始丛林中……比如说，丰收的稻田，比如说，壮丽的机场，”他越说越自豪，“您要知道，就在黑暗时代来临的前夜，伟大祖国把大量的物资运到克拉运河区进行囤积，以防万一，这些物资甚至可以装备一个中等发达国家……历史证明我们的先辈多么睿智！正是依靠这些物资，我们的先辈们挺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中华文明的血脉才能一代代传承下来，生生不息……也只有我们克拉人才有这样的精神，这样的坚定的信仰，这样倔强而永不屈服的战斗精神……” “运河到底在哪里呢，戚主任？”燕妮不动声色打断了戚主任心爱的政治说教。 “运河？”戚主任愣了一愣，笑着解释道，“500年前就彻底封闭，它现在已经完全淤平了……我们身处的巨大城市，就在运河河道的正下方。不过，在半岛中部，运河中段，我们还是保留了一个人工湖——他廊湖，作为我们和伪政权之间的界湖。” 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运河已经消失，现在已经完全确认。这样，四叶草计划中最冒险的部分——穿越克拉运河，已经变得彻底不可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座地下城市确实非常伟大……简直是人类的奇迹！”良久，白雪寒打破沉默，勉强恭维道。 “是的，白小姐！”戚主任最喜欢这个话题，瞬间便来劲儿了，“这靠的是什么？不正是我们克拉人的精神力量、吃苦耐劳的素养和团结一致的战斗作风吗？我跟你们讲，克拉共和国的制度，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制度——最高执行委员会制度。这是克拉人在长期的斗争中磨练出来的，同时汲取了老祖宗传统文化的营养和一切先进国家的宝贵经验……最重要的是人，是人的因素！一会儿你们就将看见，在这样的制度约束下，在这样的信仰感召下，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我们克拉人有着怎样的精神风貌！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克拉共和国的文明，是一个全新的文明，是大崩溃以来人类文明的新的希望……” 在戚主任激动的、滔滔不绝的政治演说中，小火车到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所有人都呆住了——无数的摩天大厦正矗立在眼前，那是一片更加辉煌灿烂的灯海！ 仔细看去，那并不是一幢幢摩天大楼，而是……无数的洞窟！就在巨大山洞的内壁上，人们开凿出一排排整齐的洞窟，一层层排列上去，一直延伸到百米之上的穹顶。洞窟的外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走廊、扶梯，甚至还有电梯！每个洞窟都亮起了白色的、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灯光，远远望去，简直如同气势恢宏的、无比巨大的大厦一般！ “瞧，我们的生活区，”戚主任抱着双肩站立着，自豪地望着眼前那一片灯海，好像在欣赏一件心爱的艺术品，“这里居住着10万人。” 孔定边目瞪口呆看着那一片灿烂的星光。他再一次被震撼了——同这居住10万人的复杂而又庞大的洞窟之海相比，凤山只能算是一座小土包子——一阵微风吹过，他分明听到了那些多如蝼蚁的一般的居民们所发出的生活噪音，交织成一片低沉而奇异的混响，回荡在这更加巨大而空旷的地下之城中；身边的少校用力吸着鼻子，他似乎闻到了无数饭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的诱人气息……低沉的噪音，美妙的气味，形成了一种生机勃勃、热热闹闹的气氛，这同高架桥下他们所经历的那座嘈杂的大型工厂与兵营的庞大混合体截然不同。 “我们的地下城市向前延伸了至少50公里……”戚主任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后面还有更加雄伟壮丽的呢。刘委员吩咐我，等休息好了带你们好好参观……” “真美啊……”所有人都陶醉在那座地下“大厦”所带来的温暖熏风之中了。 “我们准备好了最好的房间，每人一个单间。这是我们克拉共和国的最高待遇，”戚主任正色道，“我们的人带你们上去，晚上还有一顿丰盛的晚宴等着你们。” “晚上？”白雪寒觉得有些好笑，“这里不是一直不见阳光吗？” “深处地下，我们也严格按照地面的作息时间活动，请诸位务必记住这点，”戚主任严肃地说，“各位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