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不后悔
“您醒了……” 王mama担忧地守在床边。 甄老太君慢慢感受到自己所处之地,是在自己的床|上。 “阿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 “我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了俨及,还有孩子们……” 俨及是早就过世几十年的薛老太爷的名讳,甄老太君其实不像一般的女子,她总是很强悍,从守寡开始,就不太喜欢常常把丈夫挂在嘴边。 因为王mama伺候她几十年,觉得她此番才不正常。 也不知镇国公和她说了什么,竟使得她如此反常。 “老太君……” 王mama觉得一阵苦涩。 “真是个好梦啊。” 甄老太君挣扎着让她把自己扶起来。 看着王mama的眼睛里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连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抚平了几分。 “我梦到了年轻的时候,在绥远那个地方,我总是爱骑马到处跑,谁都拦不住,嫁给他以后,我都还是不能收心,每回却要他在家门口等我。那一次,我刚怀了孩子,还是去外头骑马,回来见到他在门口等我,见我要下马,他置气反而头也不回地朝屋里去了,我当时急了,跳下马就朝他追过去……” 那个高大的背影,就是四十年前场景里的亡夫。 只是在四十年前,她的丈夫会回过头来抱她,故意板着脸训她。 可是在梦里,他越走越远了,怎么都追不上…… 不,不是的,他确实越走越远啊,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四十多年了。 “阿苗,很快,我就会追上他了。” 甄老太君悠悠叹息,却带着两分欣慰。 王mama跪在床边已经泣不成声。 几十年来,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孩子,甄老太君从来不会说起这些,西北战场上的鼓点和风雪,她在丈夫倒下后,都一肩而挑…… 她活得太累太累了。 “好了。”甄老太君的眼神回到清明,“去把我樟木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吧。” “那可是……” 王mama讶异。 那可是进宫时才会穿的诰命服饰。 她要进宫去见太后! 甄老太君和太后娘娘相识几十年,从年轻时就有些交情。 甄老太君也是将门之后,虎女之名传遍京城,后来随着父亲到了边境,反而不介意薛家家世单薄,低嫁给了薛俨及,后来丈夫出息,也立下了不小的战功,甄氏的父亲过世后,就由女婿继续守边,朝廷也几次加官,但是因为薛氏贱籍出身,依旧十分被人看不起,宫里也对其军功不甚看重,甄氏反而十分霸气地对丈夫说: 京城有什么好,我们一家人守在西北,需要谁看得起! 后来胡奴进犯,几次交战,薛家父子相继战死沙场。 她反而打破了当日的誓言,先回到了金陵。 当时刚满十岁,还是个孩子的薛姣带着比他更小的薛栖,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衣袖问她:祖母,您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要住到金陵去? 她什么都没说,甩开了孩子们的手,把两个孩子托付到宋玄祯手上。 其实在薛姣七岁时,她第一次千里迢迢带着那孩子进宫,太后就已经和她暗示过,新帝有意裁撤薛家。 甄老太君隐隐觉得这和镇国公府有关。 哪怕当时的谢邈刚刚承爵。 哪怕当时皇帝赐了一块“满门忠烈”的匾运到绥远。 恩典是恩典,却不代表这是喜欢。 年轻时性格张扬的甄氏早已消失,她知道,她不喜欢的金陵,永远还是这个样子。 每个人底下,都藏着一颗与表面不一样的心。 哪怕太后不说,她也能看得出来,这对母子的关系,十分尴尬。 “不可以。” 她斩钉截铁地对太后道。 哪怕皇帝要慢慢地办镇国公府,哪怕皇帝早晚会废了镇国公府。 作为与镇国公府同气连枝的薛家,也不能够倒。 她的丈夫,留给了她一辈子的孤寂,留给了她数不尽的担子,但仅仅是那几年的温存,也值得她这辈子为了薛家和子孙付出一切。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所以,她可以不要军功,可以不要权利,她甚至不要属于自己的诰命,甄老太君一辈子代夫出征,杀了的胡奴不可计数,这些,都可以不要。
她只要一个平平安安的薛家。 所以,三年后,再一次守住绥远后,她回到金陵,提醒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们的忠诚不变,他们的权力都属于皇帝,可他们的存在,不能被磨灭。 后来等到谢邈长大,镇国公府与皇家,自然又是另一番故事。 王mama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不免又是一番长叹。 这个清清静静的小佛堂里,一点人声也没有。 没有儿孙绕膝,没有嬉笑取闹,连早上请安的晚辈,都没有一个。 王mama看着甄老太君,只想问一句,值得吗? “您已经很久没去见见太后娘娘了,想来她也该想您了。” 王mama道。 甄老太君却看着梳妆镜,只说:“阿苗,记得替我准备梳头用的桂花水,我许久不曾用过了。” 她礼佛,便早已与这些香料脂粉作别。 王mama口里应了一声,却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慌。 ****** 苏容意在准备着去庄子上的东西。 “花月春风都交给曹掌柜,其他的产业,每旬的账簿送到忍冬手里核对,再统一送到我那里。” “小姐……” 忍冬局促地搓搓手,觉得自己难堪大任。 苏容意笑笑,“别担心,你心细,学了这两个月,也够用了。” 她三个丫头,鉴秋灵活,一些打听用人的事常交给她办,本来苏容意想教她看账,日后大了也有一技之长傍身,可这丫头虽对做生意感兴趣,在账本前却是一刻坐不住,苏容意只好由得她了。 鉴秋会些武艺,跑腿护卫的责任交给她。 倒是忍冬,只道她绣艺厨艺很不错,那时候苏容意教鉴秋看账时她坐在旁边,耳濡目染地竟是一点就通。 她虽不是她亲自带出来的,但确实是个可造之材,苏容意自然也不吝用人。 “小姐小姐……” 鉴秋噔噔噔跑进来,“邱爷和宋……不,和邱夫人,下了拜帖请您过府呢。” 苏容意笑笑,“原先前头事忙,也该去看看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