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玄奇
张禄中了嘲风两掌,未及疗伤便即快马奔驰赶回东黎郡城,等到去禀报几位大老,描述经过的时候,他就有点儿中气不足,身子也开始打晃了。他特意不急着疗伤,是要表现自己并非临阵脱逃,而是经过激战后才被迫折返的——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战败、受伤都并不可耻,要是浑若无事,他反而没脸再在东黎呆着了。 当然也考虑到这个天垣世界的疗伤手段比较高明,若在汉代,他要不急着诊治,哪怕最终好了都肯定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残废,是不是还会如此抉择,连自己心里都没有数。 等到返回住处,黎剑益请来医生为他按脉,喂下几粒丹药,又开了点儿汤剂,嘱咐他好生将养,估计没有十天半个月很难痊愈。张禄不禁懊恼,看起来下回明道馆的比试是赶不上啦……就不知道侯府能不能顺利救回黎剑池来。 救援行动很快展开,黎世杰果然亲自前往,顺利地就把黎剑池给捞了回来,但是没能逮住嘲风。黎世杰早已经突破至无我境,嘲风跟他差着一大境界,真要是对上了,不用十招必然授首,就连逃都逃不了。所以嘲风根本不敢跟他碰面,黎世杰只在山洞里找到了吾丘勇、彭诺的尸体,还有半死不活的黎剑池。 嘲风放话说要以黎剑池为人质,要挟东黎侯府,其实不过嘴上说说罢了。确实如同吾丘勇当日所猜测的,他既然隐藏在此处山林、猎村,附近自有其耳目,一得知黎世杰大张旗鼓前来救援的消息,当即飘然远飏,不知去向。 这倒也在侯府的预料之中,黎世杰并没有悄然前往,就是想把嘲风给吓跑喽。否则即便能够擒下甚至杀死嘲风,就怕对战时一不小心波及到黎剑池,反倒伤了侄儿的性命。就理论上来说,嘲风是既不敢硬扛黎世杰,也不敢真的杀死黎剑池的——弄死俩外姓关系不大,真要是害了黎家子弟性命,即便为了侯府颜面,东黎都不可能跟他善罢甘休。“六龙”虽然名头响亮,却也不敢正面跟官家叫板,否则是后患无穷。 而且嘲风审过了黎剑池,得知他把“赤明符”献给侯府后不久,黎世宗就派高手往赴北方的唐郡,将此符转卖给了唐侯。舒州六郡,其中势力最强的就是现任舒王、西黎侯,还有唐侯——那商人当初就是想把“赤明符”献给西黎侯的——东黎与西黎虽然同祖,却向来不睦,势同水火,反倒支持唐侯争夺下一任舒王之位。卖符给唐侯也是基于这重考量——只有唐侯才不怕西黎之威,可以保得住此等宝物。 所以嘲风再拿捏着黎剑池,那是一点儿意义也没有啊——难道东黎还能反悔,再问唐侯索要“赤明符”回来救人吗?黎四又不是世子的有力争夺者。留之无用,杀之不智,那么也就只好撇下他,自己先闪人啦。 黎剑池留得一条小命,但是受的伤比张禄要重很多,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张禄前往探视,黎剑池咬牙切齿地发狠:“我必杀那恶贼,为阿勇抵命!” 张禄安慰他,说公子你先把伤养好吧,然后勤学苦练,必有超越嘲风的一日——侯府资源充足,只要肯下苦功,根本就不怕那种野路子啊。然后他还检讨上次作战,说:“公子多少有点儿cao切,倘若准备更加充分,就不会遭此大难……” 黎剑池长叹一声,说没办法,我势力弱啊,府里没人哪,也就一个阿勇……还有你堪与同行,难道我还能叫上兄弟一起去吗?要是两兄弟都折在那儿,这一支的前途就彻底完蛋啦! 张禄趁机就问黎剑池:“原本咱们已经擒下了嘲风,他怎么突然间又能暴起了?若无此意外之事,也断不至于如此。”黎剑池眉头微微一皱:“你不知道缘由?”张禄两手一摊,说我怎么会知道?我……早失忆啦,这世界还有什么诡奇设定,都得等你讲给我听啊。 然而黎剑池却并不肯直言相告,说:“待入无我境,或可自知也。”现在我还不能跟你解释这事儿。 张禄察言观色,对这件奇事儿的性质有了大致的判断。突然间原地复活,看起来在这天垣世界并不算太诡异的事情,而属于深度设定之一项——是秘术还是奇药?目前尚且不得而知。黎剑池回来之前,他也就此事询问过黎剑益,那孩子一脸的茫然,很明显是真不清楚。所以看起来,这种深度设定只有极少部分人才能窥知究竟,大概是指那些境界较高、权势较重者——比方说侯府三位大老——属于高层的机密。 之所以黎剑池境界不高、权势不重,也能了解,或许因为他是黎氏这一支的长男,所以有点儿优待吧。故此他才不肯告诉张禄,要张禄继续提升境界——若能入了无我境,就有机会挤进侯府的核心圈子里去,到时候自然能被告知。 张禄这些天也读了一些前人笔记,原本是想据此揣摩斗战的技巧——此世以武入道,估计我以后碰上的打斗不会少喽,必须得提高这方面的经验和水平才成,光靠闭门苦练是不够的。因为武道昌盛,所以天垣世界的野史笔记大多记录强者之战,而非跟地球上似的,只论文人雅事。但是张禄发现,古往今来,有很多高手都是跨越着前进的,武技进益速度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跟嘲风暴起之后,本领莫名其妙地又上一台阶颇有相似之处。 但是书中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至于满血复活之类奇迹,那更是从来都没有提到过。 伤势好了五六成以后,张禄便又按时前往明道馆修行。这回新加入了一名内门弟子,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唇上刚生出半粗不硬的黑毛,但是长相颇为魁梧。今天授课的先生名叫童德威,是侯府供奉,有无我境第二阶望玄的本领,而他介绍那名新人——“这是从唐郡来的柳晏。” 柳晏双手抱拳当胸,微微一揖:“见过诸位师兄。”可是他才撒开手,抬起头来,眼光一扫,突然间定在了张禄脸上,面露骇异之色,右手不自觉地就垂下去扶住了剑柄。童德威一皱眉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柳晏愣了一下,这才回禀道:“这、这位师兄……长相却好似霍君宇……” “‘妄动无明’霍君宇?你见过他?” “去岁那恶贼在我……在唐郡杀人,家父与两名供奉前往围捕,在下混杂在合后的队伍当中,远远地见过那恶贼一面。可惜最终还是被他给走脱了。” 柳家本是世代侍奉唐侯的名门,柳晏之父柳孝节为侯府三执事之一,位高权重。这回唐侯特意把资质不错的柳家次子柳晏送来东黎学武,是为的继续拉近两家的关系,结成对抗西黎的牢固同盟。 张禄听了柳晏的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赶紧分辨:“人有相似……确实也有人说过,我跟那恶贼的外貌差堪仿佛……”就连跟霍君宇有杀父之仇的言遂都一度认错了人,事后张禄当然要打听这个霍君宇的情况。原来此人本是鄂州霍郡的侯府子弟,资质很好,不到二十岁就迈进了窥奥阶,但不知道是练功走火入魔还是在跟人格斗中受了伤,损及心脉,某次突然发狂,把两名跟他试招的堂兄弟都打成重伤,几乎残废。 霍侯为此而将他逐出府门,可是时隔不久,他就又狂性大发,接连做下几件杀人大案。霍侯干脆将其从族谱中除名,并且通告天下,有捕获者杀之可也,这家伙已经不是我家人了,不必看顾我的脸面。 据说霍君宇正常的时候与旁人无异,但不定时就会狂性大发,正好那会儿被他撞见的,不管什么身份,有没有武功,也不论男女、妇孺,都会遭他的毒手。霍府最著名的是一套“无明电剑”,所以江湖上才给霍君宇起了一个外号,叫“妄动无明”,属于正道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超级恶贼。 张禄心说我也倒霉,偏偏跟这么个疯子长相类似……要不要再把胡子留起来,那样瞧上去跟他可能就不怎么象啦……这没胡子,怎么反复给我惹来祸端哪? 柳晏也知道自己认错人了——就算东黎侯府窝藏霍君宇,也不会把他跟内门弟子并列,随随便便跟别人相见啊,真当这世上见过霍君宇的人都被他杀光了吗?赶紧朝张禄再作一揖:“小弟冒犯了,师兄恕罪。” 张禄摆摆手,表示不碍事,可是心里面终究留下一个疙瘩,觉得浑身都那么别扭。等到开始练剑,童德威走到他面前,指点道:“你伤势还没有好透,不宜再练势刚力猛的‘裂石剑法’,还是先运用‘柔云剑法’来舒筋活血一段时间,等待痊愈为好。”
张禄心说怪不得这两天一练剑就胸口发闷呢……赶紧谢过先生,剑势一变,从刚猛转为柔韧。可是“柔云剑法”不合他的性子,越练就越是无趣,胸口的烦闷劲儿也丝毫都不见好转。练过一阵子,各自歇息,他倚靠着木柱坐在回廊下,微闭双目,静静地养神。在明德馆中,张禄的外号是“哑巴”,很少说话,也不大跟同门来往,所以没谁会来打扰。 但是柳晏不清楚他的性子,还特意凑过来,反复致歉。张禄没打算跟这人结交,也没心情恳谈,对方说十句话,他往往只吐一两个字作为回应。柳晏觉得有点儿没趣,也便告退了,张禄远远地就听见有人笑着问他:“柳师弟,你怎么跟个哑巴聊了那么久?” 张禄心中默诵:“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这天垣世界对我来说就是暂时寄居的馆舍,一门心思放在练武和比斗上就成,汝等对我来说如同梦中之人,我还真没什么兴趣跟你们拉交情。只是自己跟黎剑池的交情是撇不清的,将来会不会因此卷入侯府的夺嗣之争呢?想想就觉得烦得慌。 但是寄身在此,轻轻松松就得着了饭票、功法和靠山,总要为此付出点儿代价吧,该来的总会来,想躲是躲不过去的。只盼望自己能够尽快有所突破,则将来在争权夺利当中能做颗比较沉重的砝码,而不是随时可被丢弃的小卒子。 伤势还没好透,练了半天的剑,不仅仅胸口发闷而已,他还觉得四肢酸软,神思困倦,歇着歇着,不自觉地就睡了过去。恍惚梦中,突然间心有所感,猛地就睁开了眼睛——就象那晚在山洞中一般。 那晚醒来,未及数息,旁边儿嘲风就猛然跃起,满血复活。这回呢?张禄只见四周苍茫一片,自己竟然已经不再身处东黎侯府明道馆中了! 我还在做梦吗?这究竟是哪里?匆匆站起身来,眼神左右一扫,发觉身处一片圆形空场之中。这片空场直径约为十丈,地面浑然一体,坚硬若石,边缘等距离耸立着七根巨大的石柱,高达数十尺。但是石柱上并没有顶,头上和四外都是昏暗莽苍,有若混沌…… 而且这空场上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此外或男或女,还有四个青年。其中三人跟张禄一样,都目露茫然之色,又暗带警戒之意,只有一个青袍男子与众不同,就神情来看,貌似并没觉得这般境况有何诡异之处——要么就是司空见惯了。 所以众人目光不自禁地就都汇聚到他的身上。那男子迈前两步,站到了空场正中,拱手作了个罗圈揖:“在下诸玄辅,几位都是初次踏足这玄奇界的吧?” 一名女子骤然双睛一亮:“原来这就是玄奇界!”其言颇为兴奋。另一名男子却紧锁双眉,后退了一小步:“什么玄奇界?是你把某摄来此处的吗?究竟有何图谋!” 诸玄辅淡淡一笑:“在下若能将诸位摄至如此诡奇的界域,就算没有破境飞升,也得是无人境巅峰了吧——天垣之内,恐怕无人有此威能。几位不必惊慌,这是一桩莫大机缘,简单来说,是天或魔摄咱们到此,可遍游诸界,以作历练……” 张禄听了这话,已经大致判断出来所处的环境和将要面对的艰险……他前世网络小说看得多啊!当即大吃一惊:我靠竟然又要开无限流吗?我若是小说人物,一定要破屏而出,把作者活活地给掐死,哪怕就此烂尾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