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粗俗土地
这时候,孙悟空已将咒诀念完,缓缓地收了棍子,眉头微皱道:“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不知道就别跟着瞎起哄,没看见这是标准的召唤土地的姿势么?只因沙土地的储热能力极低,纵然白天日光暴晒,滚滚热浪能将人烫得半熟,到了晚上温度骤减,极其凉快,故此有围着火炉吃西瓜的说法。” “而这块土地到了晚上还这般闷热,实在是非比寻常,我就想着莫非是到了传说中的八百里火焰山,这便念动真言召唤土地,想要问个究竟。” 三藏听了微微颌首,疑惑道:“悟空所言极是,但看你这般神情,怎好似拘不来土地一般?” 猴子不觉得老脸微红,耸耸肩,很没面子道:“娘的,我自打学成这咒诀以来,一向百试百灵,毫发不爽,怎今日用来,却是一无响应,莫非这方圆百里的大草原上,居然连个土地都没有么?” 正说间,只听得地底下沙沙作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疾速向这边涌来,霎时间,土地上拱,黄沙四溅,兀地冲上来一个人,在地上不住打转,突然好像脱力了一般,竟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众人不由得目瞪口呆,定睛看时,只见这人长得好生奇怪:通体红黑油亮,那身材,活像是根炸老了的油条,骨瘦如柴;他头发蓬松,鼻梁坚挺,眼珠儿也如肤色一般,红通发亮。许是尘土太大,那怪人也来不及说话,只不住地往外吐着沙子,真像是只出土的鼹鼠,十分地狼狈猥琐。 孙悟空持棍在手,向前一指,大喝道:“何方毛鬼竟敢来冒犯我三藏军团,不知你大圣爷爷在此么?” 那怪人吓得脸色更黑,一下子瘫软在地,磕头作揖道:“大圣爷息怒,我不是什么毛鬼恶神,而是这二百里火烧原上的土地,适才得大圣召唤,却仍在百里开外,故此匆匆赶来,仓促显形,冒犯了大圣威严,万乞恕罪。” 猴子把眼一瞪,语气森然道:“好妖孽休得胡言,当本大圣不知内情么,土地虽说是最低级别的神仙,却隶属于天庭管辖,享受正规编制,公务员待遇,一个个身受血食供奉,虽不至于白白胖胖,肥头大耳,却也长得五官端正,面白无须,哪像你这妖孽,黑脸精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那里蒙骗俺老孙么?”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就好似触碰了他的某一件心事,不觉得顿首在地,泪如泉涌,嚎啕大哭起来:“大圣爷,您自是有所不知,造成我这般惨状的罪魁祸首,恰恰是您啊。” 没等他把话说完,猴子就忍不住跳了起来,手舞着棒子,厉声咆哮道:“这厮休得胡言,你我二人素未平生,怎说是本大圣坑害了你,若不说个明白,就休怪我翻脸无情,将你这一顿好打。” 面对猴子赤裸裸地威胁,那怪人毫无畏惧,反而情绪激动,言辞振奋道:“大圣莫要急躁,且听小仙慢慢道来,就知绝无半点诬赖你的意思。说我精瘦黝黑,似人非鬼,其实百年之前,我也是个身材健硕、相貌堂堂的好男儿,那时由我镇守天阙,是南天门外八大神将之一,居身显要,威风凛凛,叱咤风云,眼高于顶。” “只因大圣搅闹天宫,仰仗神通,偷蟠桃,盗御酒,吃仙丹,屡次偷出南天门,而我等守门之人法力低微,竟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镇压叛乱之后,玉帝论功行赏,安抚群臣,却有武曲星君在殿前参奏一本,说我等守门天将纪律涣散,玩忽职守,致使妖猴随意出入南天门,造恶千条,流毒无穷。” “玉帝闻言大为震怒,着令有司勘查,查得小仙乃是当值天将,渎职放纵,罪加一等,即唤刀斧手将我压出午门斩首,还是太白金星仁慈忠厚,越班启奏,据理力争,终于使得玉帝怒气稍敛,回心转意,着巨灵神将我打了七百大锤,贬落凡尘做这一方贫瘠草原的土地。” 八戒听了哈哈大笑,抚掌道:“不想你也同俺老猪这般,受此大刑,情殊可怜,但你虽遭此大难,好歹也落了个正规编制,享受四方供奉,自在安逸,怎也会模样大变,身形粗鄙,实在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摇了摇头,叹息道:“正如元帅所言,我虽受了天罚,好歹也有个土地可做,算得上绝处逢生,偏安一隅,该没有半点可抱怨的。只可惜这被贬的地方也不是啥好去处,终年火热,人迹罕至,没有血食供奉,说来说去,却又与大圣爷七百年前的那场祸事有关。” 话一出口,猴子又按捺不住性子,咬着牙要跳起来质问,但自觉有负于这位土地,心中有愧,只得强自忍耐,恨恨道:“好家伙,说俺老孙出入南天门,牵连你被贬下凡还情有可原,这被贬的地方好与不好,却又与本大圣有关,当真是岂有此理?难不成俺老孙真是你命里的魔星,这样三番两次地坑害于你?” 那怪人听了眉头一扬,语气轩昂道:“大圣爷虽是无意,机缘巧合之下,当真如小仙命中的魔星一般,一再地累及于我。那是大闹天宫之时,大圣被太上道祖所擒,丢入八卦丹炉中锻炼了七七四十九天。道祖只当大圣殒命其中,便叫童子开炉,大意之下,被从里面蹦出的大圣推了一跤,而那烧得通红的八卦丹炉也被蹬倒在地,磕破了其中一角,有一块碎裂的火砖划过天际,跌落凡尘,落在前方百里外的月陀国中,形成了火焰潜伏、热气蒸腾的八百里火焰山。” “受到火焰山热力辐射,周边近千里的范围内也跟着风雨萧条、干旱无雨,而小仙所在的这片区域属于热力辐射的边缘地带,雨量减少,植被稀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而今方圆两百里的缓冲地带,闷热干燥的火烧原。” “小仙身居此地,不得暂离,长年累月受到热力烘烤,故此身体渐渐变成了古铜色,由于火烧原上人烟稀少,缺少血食供奉,我一向饥餐渴饮,食不果腹,所以身形亦变得这般瘦小,与往日确实大不相同矣。” 悟空这才释然,仰天唏嘘,无地自容道:“原来如此,倒确是俺老孙亏欠了你,但即便如此,你眼睛好端端地怎变得这般血红,再加上满脸满身的长毛,衣衫褴褛,身形粗鄙,也难怪俺老孙要将你当作妖怪打了。”
那土地闻言苦笑,无奈地耸肩道:“大圣爷有所不知,我本是戍守南天门的天将,虽然职务不高,好歹也在妙上天庭供职,一向自在安逸,养尊处优惯了,一旦落到这干燥闷热的火烧原上,生活环境恶劣,落差极大,每日每夜都备受煎熬,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这连绵数百年下来,外受风沙吹袭,热力烘烤,内无血食充饥,我这一双眼睛也自热得红通了,又由于腹中饥馁,身上无力,自暴自弃,身上的毛发长了也不修剪,衣服破了也不缝补,再加之身形粗俗可鄙,才落得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实是让诸位见笑了。” 八戒听了呵呵直笑,摇头道:“你这土地虽则可怜,却也十分愚笨,这茫茫数百里大草原,是到此处才闷热干燥,草木不生,初时却还牧草殷盛,野味众多,实实地是个好去处,你不仰仗法力随意地捉几个来度口,还一个劲地在那里喊着缺少血食供奉,饿得这般面黄肌瘦,身形狼狈,岂不是太迂么?” 那土地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摆手道:“天蓬元帅,你也是出身道统之人,如何说出这等背理忘德的言语?莫说小仙只统御这荒凉闷热的两百里火烧原地界,初时的那百里草原另有所属,而非我管辖之地,若没有非常事务,不得擅离自己的职责范围,更不用说是为了口腹之欲,到他方土地上去杀生狩猎。” “且我等身为一方神灵,理应心怀慈意,泽被苍生,如何能这般残忍嗜血,杀生害命,就不怕受报应,损天禄么?” 八戒听了万般不屑,哂笑道:“什么怕受报应,损天禄,你都这般模样了,还想着要积功升迁么?快别痴心妄想了,隶属于妙上天庭的神职人员何止千万,巴望着升迁的都能排出好几里地去,怎么着也不可能轮到你这犯罪遭贬的罪人头上。” “既然这升迁之路遥遥无期,倒不如依着俺老猪的想法,随便打些好吃的野味受用,人都快饿死了,还管那磨人的天禄作甚,反正咱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已经是神界最底层了,还能低到哪去,想损就让他损去吧。” 那土地却老大地不以为然,自顾自地摇头道:“元帅切不可这般说,正所谓天道苍茫,疏而不漏,即便是不经意间做的坏事,尚且要受到报应,更何况是明知故犯,造下这等诛心的恶业,总会有受报应的一天。更何况身在编制之中,又如何能不恪守规矩,尽忠职守,积蓄天禄,巴望着升迁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