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惶惑
到了约定的日子,荣筝当做什么也没生过,整日呆在山庄里,哪里也没有去。偶尔陪在端惠郡主跟前与她说几句话,要不就在清音馆闷坐,或者去棠梨书斋写字看书。 还不到午时,荣筝将肖禄叫了进来,悄悄的吩咐他:“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肖禄慎重道:“不知奶奶有什么吩咐?” 荣筝思忖了一下才道:“你现在去梁门外曹家巷帮我打探一下。” 肖禄义不容辞的答应了。 荣筝心道曹家巷那边的宅子多,肖禄如何知道是哪家,沉吟了下才说:“你暗自去打听一下世子在那边有什么宅子,替我留意下情况。” 肖禄口中应着是,心中却暗自纳罕,奶奶打听世子的事做什么,只怕这件差事有些棘手。 “机警一点,那边宅子里的人不认识你,可别暴露身份了。若是有人盘问你的话,你要想好说词。” 肖禄忙说:“小的知道了。” 肖禄走后,荣筝一直很忐忑,她拿定主意不去跳那个坑,但她却不知道沐璟后面到底还有什么招在等着她。沐璟现在只怕会拿他的身份和沐瑄来恐吓她,她也不是小姑娘了,倒不怕他。 荣筝不安的过了一下午,直到黄昏时,肖禄才进来回她的话。 “奶奶,小的打听到府里的世子爷确实在梁门外的曹家巷有一处宅子。小的假扮了个货郎还进那宅子去看过,据说世子上午就过去了。小的走的时候还没出来呢。那处宅子外面看去和一般的人家没什么两样,里面却别有洞天,古木参天,雕梁画栋的,很是气派。这样的宅子只怕要花一笔巨资才能买下来。” 荣筝心道,沐璟堂堂藩王世子,难道还差这两个钱? 她冷笑着问道:“没人现你吧?” 肖禄信誓旦旦道:“绝对没有。小的还是鬼机灵的,奶奶放心。再说小的也没跟随奶奶进府去过,他们自然不认得小的。” 荣筝点头道:“那就好。” 她沉着的端了茶,就让肖禄下去了。 平静的过了两日,什么事也没有生。后来一天端惠郡主让荣筝抽空回一趟王府,替她去请安。荣筝推说身子不适,并没有去。 郡主现在是不好去王府,请安的事只能拜托荣筝去。推脱一次还行,推脱多了就成不了借口。沐璟的事她无法向郡主启齿。 荣筝心想躲一阵子确定沐璟再也无法要挟她才去王府。青云巷那边暂时不想回去了,马氏在家养病,据说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卉秋名义上掌着家,可正经太太回来了,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些放不开,何况马氏的用意十分的明显,自然处处寻不是。她可不想回去添堵。 荣筝正愁的时候,恰巧孟嬷嬷来山庄,带给了荣筝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吕老夫人病了! 荣筝便慌慌忙忙的去和郡主通禀:“郡主,姥姥病了。我想回齐府伺候她一段时日。” 端惠郡主听说忙问:“老人家上了年纪,这些天忽冷忽热的,是容易生病。可要不要紧?” 荣筝说:“还不大清楚,不管怎样我都想回去陪她一段时间。” 端惠郡主颔应允。她知道吕老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她做姑姐的断没有拦着的道理。这里吩咐人下去从库里选一些滋补的名贵药材让荣筝一并带上。 跟随荣筝去齐府探病的陈氏隔日就回来了,向郡主汇报了情况:“老太太的病看上去没什么,吃着药,只是精神略差一些。毕竟那么大的年纪了。” “不是什么重病就好,大奶奶可曾说什么时候回来?” 陈氏摇头道:“这个大奶奶倒没有说。看样子是要住一阵子。” 端惠支颐道:“由着她去吧,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她一个年轻小媳妇,天天跟着我这么个寡妇住在一处也是怪寂寞的。齐家兄弟姐妹多,让她欢欢喜喜的住段时日也好。” 荣筝走后,山庄就更加冷清起来。端惠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冷清,她每日不是制香,就是跟着花匠学习怎样侍弄花草,深居简出,日子过得很简单。 转眼半个来月过去了,依旧不见荣筝回来。 端惠还以为荣筝只是去住个十来天,没想到这里还不回来。不免和身边人埋怨:“是不是我们山庄太冷清呢?” 丹橘笑道:“怎么会呢,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口人了,哪里冷清。” 端惠叹息了声:“可惜主子没两个啊。我还在想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总觉得这些天她在躲避着什么。” 丹橘忙道:“郡主您多想了,奶奶应该不会的。” 端惠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纨素进来回禀:“郡主,雷嬷嬷来了,说要找大奶奶商量事情的,可是大奶奶没在家,您看……” 端惠忙说:“请她来我这边吧。”毕竟是兄弟的奶娘,端惠对雷嬷嬷向来很敬重。 不一会儿,一个小丫头领着雷嬷嬷揭了帘子走了进来。 雷嬷嬷本来是找荣筝商议婚事的,偏生荣筝不在家。她独自面对郡主,有些胆怯,进门的时候,两眼也不敢乱看,见上坐着个素服淡妆的贵妇,忙敛眉行礼。 端惠郡主十分随和的微笑道:“嬷嬷快别多礼,请起!” 雷嬷嬷又忙起身,垂而立,心里却有些忐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害怕见到端惠。端惠又指了坐。雷嬷嬷方虚坐了,手脚却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听弟媳说嬷嬷要打算在汴梁长住了,可真是件好事。” 雷嬷嬷心里有些虚的回答着端惠郡主的话:“小儿子很快就要成亲了,小两口没个照应怎么行,老奴还想以后替他们带孩子。” 端惠郡主眉眼温柔的笑道:“您老渐渐的有年纪了,和儿子待在一处是天经地义的事。紫苏这丫头我瞧着很不错,你们雷家有福。” 雷嬷嬷忙说:“都是东家小姐……”情急之下觉自己说错了话,又忙改口道:“都是奶奶的恩德,我们家那臭小子才能得偿所愿。” 端惠郡主提的都是些极寻常的家长里短,再加上个性十分的随和,从不端郡主的架子。一来二去的,雷嬷嬷才没那么的紧张。 “大爷怎么就去了军营呢?他自小身子就很病弱,如今虽然强壮些了,但毕竟底子不好。如何能去军营?” 端惠含笑道:“这是君华自己的意思,他愿意去就去吧。我当jiejie的全力支持他。” 雷嬷嬷只是沐瑄曾经的奶娘而已,自然没有权利过问此事,不过了两句心中的感慨便把这事带过去了。 或许是端惠郡主平时身边少人说话的缘故,渐渐的和雷嬷嬷就絮叨起来。谈论的话题从雷波到沐瑄,后来端惠郡主提起了小时候的事。 她眉眼弯弯,面容十分的温柔,与雷嬷嬷道:“那时候我也很淘气,常惹得母妃十分的头疼。经常听见她埋怨说是不是生错了,该是个男孩子,怎么就成了女孩子的。弟弟因为身体不好,母妃对他诸多的限制。不管到哪去都是一大堆的人跟随着,因此倒有些安静,反而像个女孩子。” 雷嬷嬷是沐瑄的奶娘,当年自然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沐瑄身后,听见了郡主这番话,不免笑道:“郡主长得十分的可爱,大爷虽然身体差一点,但也十分的惹人喜欢,很是漂亮。当初先王妃最心疼你们了。” “母亲自然心疼孩子。要是母妃还在该多好,看看现在君华身体健康,还能去军营领兵打仗。又得了这样的一个儿媳妇,不知多么的喜欢呢。”端惠说着,眼里的神情渐渐的黯淡了下来。弟弟是没什么遗憾了,可她呢。要是母亲还在看见她这番模样,必定也是心疼吧。会不会像太妃那样忙着给她重新找仪宾呢?但端惠能断定的是,母妃绝不会像他们那样逼迫自己。 雷嬷嬷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柴王妃的模样,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旧能清晰的记得柴王妃的样子,甚至连王妃的一言一笑她都还能记得。不仅是因为柴王妃长得很漂亮,还有柴王妃对一双儿女的疼爱,对下人们的严厉。更深刻的事她却不敢再接着回忆下去了。 雷嬷嬷顺着端惠的话说:“郡主您说得很是。”
端惠想起先去多年的母亲,一头栽进往事的追忆里,有些难以自拔,她仔细的回想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回想起母亲对他们姐弟的爱护,回想起母妃和父王琴瑟和鸣的样子,也回想起母亲喜欢穿的衣裳,珍爱的饰。 端惠却总觉得自己的记忆缺了些什么,不是那么的完整。 “嬷嬷,母妃当初走的时候我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加上隔了这些年,有些事不是记得太清楚了。这些年我想找人问也不好开口。您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对当初的事您还记得多少?” 雷嬷嬷却突然心如擂鼓,脸色微微的有些惊惶,又要强做镇定道:“记得,大多都记得。” “那好,改天你来好好的和我说说当年的事。” 雷嬷嬷如芒在背,却再也坐不住了,偏偏口中还要说:“是的。” 端惠微微一笑,和煦得如同这三月里的春风一般。雷嬷嬷却不敢面对端惠这明媚的笑容。她头埋得低低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地板上铺着寸许厚的外国进贡的地毯。 端惠没有察觉到雷嬷嬷情绪上的异样。雷嬷嬷在跟前坐了一会儿,推说家里还有事要告辞。端惠自然也没有强留。 雷嬷嬷走后,端惠坐在窗下,从窗外望去,院子里的荼蘼架上已经爬满了绿叶。她有些恍惚,并未从往事的追忆里回过神来。 陈氏进来的时候瞧见了这一幕,上前温和的笑道:“郡主,您在想什么?” 端惠回头来微笑着说:“没想什么,奶娘快快请坐。”立马有小丫鬟挪了椅子过来。 陈氏刚才和雷嬷嬷打了个照面,却见雷嬷嬷有些恍惚的样子,如今又见郡主如此这般,心道不知这两人之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端惠郡主忽而说道:“奶娘,小时候的事有些记得起来,有些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总感觉有一部分的记忆缺失了一样。” 陈氏温和的笑道:“人这一辈子能记起多少事,何况还是小时候。” 端惠满脑子都是母亲的音容相貌,却现关于母亲的记忆她无法拼凑完整。心道不应该啊,母亲走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过去了不过二十来年,不可能把关于母亲的事都给忘记了。 她忽而问了陈氏一句:“奶娘,母妃当初时常住在山庄吧?” 陈氏点头说:“是啊,王妃喜欢山庄这边。” “那她长期住在这边,太妃她都没什么意见吗?” 陈氏有些愕然,当初先王妃和太妃婆媳俩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的融洽。先王妃正是因为和太妃之间不可调和才搬到山庄来住。以为距离远一些要好一点,哪知隔阂只会越来越深。郡主突然问这个,难道她不晓得当初王妃和太妃婆媳矛盾的事? 先王妃故去差不多二十年了,如今的王妃已经换成了太妃的外侄女。再提当年的事又有多大的意义。这些话在陈氏的脑袋里过了一遍,最后才缓缓说道:“中间还有王爷,有什么不能调和的。” 豫王在郡主的记忆里从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对于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向来很少过问。每日只知贪图享乐,虚度光阴而已。他能在中间调和母亲和太妃的婆媳关系?郡主表示的疑问。 “奶娘,是不是当初母妃和太妃之间关系并不大好?” 陈氏失笑道:“天下哪里有婆婆真的把儿媳当成自家女儿的,再说一家子,难免有些磕着碰着的。过去这么久的事了,郡主该放下才是。” 端惠道:“不知放不放得下的事,只是觉得关于母妃的记忆缺失点什么。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了好些事。”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却不敢向陈氏提半个字。弟弟对母妃的死一只抱着怀疑的态度,让崔尚州查了这么久,也确实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当时太妃和母妃之间的关系当真不好?那会不会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心道什么时候找崔尚州来帮忙再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