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堪回首
钟万侯叼着烟斗,悠闲地坐在这所盛世酒楼里最好的一所单间里,看着楼外街道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一边等钟晴下来用饭,一边在盘算着自己的那桩大生意。他向来是对自己有把握的,有时候甚至都特别佩服自己,这一次也不例外。 钟万侯深吸一口烟,在背包中拿出了一幅字来细细地品赏起来,这幅字的题目为《送顾子敦赴河东》,落款为山谷道人。而这山谷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宋著名书法家、文学家黄庭坚。 黄庭坚的字独树一帜,即便当时也是盛极一时,与杜甫、陈师道、陈与义并称"一祖三宗",可见地位之高。因宋朝重文轻武,军队积弊深远,导致战乱不断,黄庭坚的字也就散落世间,极为难得,而且后世之人仿造者甚多,若不是对黄庭坚书法有研究者,极难断其真假。 今日钟万侯欣赏着这幅《送顾子敦赴河东》,并不是在估算价钱,而是在想送给老友前再多看一眼。 "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钟万侯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听见耳旁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钟晴来了。 果不其然,钟晴一身淡黄色的衣衫,显得俏皮可爱,只见她搂了搂钟万侯的脖子,然后坐在桌子对面笑着说道:"爹,您这次看来又要在宜兴做几桩大买卖了啊,仅您手里拿的这幅黄庭坚的字,就能卖老多钱了呀。" 钟万侯每次只要一看到女儿,就会心情舒畅,这次也不例外,他吸了一口烟,将烟斗放于一旁道:"死丫头,你这次可猜错了,这字是黄庭坚的不假,但是我要送人的,非是用来卖的。" "送人?这么好的字您也要送人吗?"钟晴不解问道。 "送给我的故友,全真教教主一玄道长张宇初。"钟万侯缓缓道。 钟晴隐约听到过张宇初的名号,但是并不以为意,她推开楼上的窗户,探头向下望去。 "爹,您看,武林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啊。"钟晴双肘支撑着,用手托着下巴回头对钟万侯说道。 钟万侯听罢也探身观瞧,但见街道上来往行人之中,江湖中人打扮者的确越来越多,这并不稀奇,宁王朱权虽贵为王爷,但在江湖中的声望,丝毫不亚于一个帮主或者教主。这次冲宵会的目的,钟万侯心中能猜出一二,他同时也为宁王捏了一把汗,因为此次燕王明封暗贬,把宁王支配到东昌,说明心中对他的这个弟弟充满疑忌,宁王此次在宜兴搞这个冲宵会,会不会授人以柄,再次成为燕王的眼中钉、rou中刺,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但宁王无疑在走钢丝,随时都可能摇摇欲坠。 在通往宜兴的官道上,同样有一个人也在提心吊胆,那就是叶承。一路之上,叶承对身边这个小姑娘幼菱,真是又爱又怕。有时候如果是一个凶神恶煞的敌人站在面前,叶承也会丝毫没有畏惧,但当一个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时,叶承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身体中的蚕玉霜毒在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个幼菱就是始作俑者,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总不能像防贼一样防着她吧。 "大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幼菱在马上揉揉眼睛道,她刚才已经在叶承的怀里睡了一个时辰。 "就快到了,如果一切顺利,应该天黑就能到宜兴了。"叶承道。 "到了之后呢?你要做什么呀?"幼菱问道。 "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小姑娘家的就不必cao心了。"叶承回答道。 幼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叶承忍不住问道:"你这么小的年纪,为何会在玉龙山寨中?又为何会与洪游天混在一起,还成了他的义妹?" 幼菱玩着辫子说道:"我的父母不要我了,我离家出走了,然后在山间遇到了狼,是洪哥哥救了我,然后就带我回山寨,他说我很像他多年前失散的meimei,就认我做了义妹。" "你的父母不要你了?你这么聪明伶俐,又没什么疾病,这是为何?"叶承不解道。 "mama死了,爸爸又娶了一个女人,之前我和两个jiejie都是mama生的,可是娶过来的那个女人带了一个男孩子。爸爸特别喜欢那个女人,也特别喜欢那个小男孩,家里的活都让我们姐妹三个干,干的慢了、少了就要挨打。"幼菱用略带稚气的声音说道。 叶承静静地听着,突然对这个小女孩充满了同情。 只听幼菱继续道:"有一次大姐外出洗衣,遇到了一个哥哥,也是村里的,大姐可喜欢他了,那个哥哥也喜欢jiejie,但那个哥哥好像家里比我们还要穷,爹和那个女人又怕大姐嫁出去就少了个干活的,就不让他们见面,大姐偷偷去,那个女人就用铁锨打折了大姐的腿,把她关进了猪圈,让二姐去告诉那个哥哥,大姐得病死了。" 幼菱缓缓道来,叶承却听得心中翻滚,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狠心的女人。 "大哥哥听了之后伤心死了,回家就病了,听说饭也不吃,不久就真的死了。"幼菱没有去看叶承,而是继续自顾自地说道,"爸爸的女人把这件事告诉了jiejie,jiejie竟然没哭,她笑了笑,我记得特别清楚,当天晚上,她就上吊了,用她自己的衣服,那是jiejie那天本来想穿着去见哥哥的衣服,上面只有两个补丁,是她最好的一件......" 叶承忍不住低头去看这个小女孩,那种防备和气愤好像顿时都烟消云散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叶承下意识的把幼菱揽的紧了一些,好似希望能给她多一些的温暖。 只听怀里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拼命地跑出了家门,跑出了村子,想喊也喊不出来,感觉都堵在喉咙里,特别特别难受。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记得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两只好大的狼围在我的身前!我没有见过狼,只是听村里的老人说过,说它们专吃小孩子,我当时闭起眼睛拼命地叫,然后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洪哥哥就站在我的面前了。他真像那个大姐喜欢的大哥哥呀,我跟他到了山上,就成了他的义妹。"
事已至此,叶承大致明白了幼菱的经历,不禁对她充满了同情。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黑暗的童年,才造就了她如此的性格,这不能怪这个孩子,叶承现在想做的,就只有帮助她。 "你没有姓吗?"叶承问道。 "有,我爸爸姓何。"幼菱笑着说道。 虽然听幼菱回忆,是洪游天救了她性命,但如果让她继续跟着洪游天,早晚只能学得更坏,叶承打定主意,绝不能送她去找洪游天了,但是这个小女孩短短的人生中,实在是感受到了太多的恨和不幸,如何才能让她在接下来的人生中,去触碰那些人间的美好,叶承一时也没有头绪。 "带着她吧,终归是要负责把她引上正途的。"叶承暗自思付。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你为什么要打洪哥哥,又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啊?"幼菱忽然问道。 叶承告诉了幼菱姓名,但是对于后面的问题,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想即使现在告诉他洪游天的为人和所作所为,估计她也是无法理解和接受的,必须在潜移默化和言传身教中让这个小女孩渐渐明白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我在可怜这个小女孩的身世,可是自己又何尝不可怜呢,我母亲爱我,却郁郁而终,她的临终遗言我何时才能实现呢?"叶承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被幼菱的回忆激发起来了,他一直想回避,一直不想触碰,他知道临终的母亲是为了自己好,但现在这件事情却反而像是成了压在他肩膀上的巨石,他想要摆脱,又不敢摆脱。 两人就这样策马走着,不知不觉间,距离宜兴城已经越来越近了,叶承的心中竟然平添了一份喜悦和不安。沿路之上,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叶承细细观察发现,其中有一些是樵夫渔农,但还有不少是江湖中人打扮,叶承早先曾随母亲四处漂泊,所以阅历较之同龄人来说甚广,此次一看发现竟然有不少自己知道的门派弟子。 叶承在马上思道:"怨不得钟晴姑娘的父亲说此次之行多凶险呢,原来这么多武林中人突然聚集在此。" 叶承正在琢磨,没有留意到身边一人骑着毛驴在旁擦身而过,只见毛驴上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五短身材,精神十分矍铄。在驴背右侧驮着一个药箱,老者在经过叶承身边时,不住打量叶承,即便超了过去,还回头望了一眼。 "叶哥哥,那个老头儿在看你呢。"幼菱指着老者对叶承说。 叶承这才回过神来,看见了前面的老者,却不认得,于是对幼菱道:"小孩子家的不得没有礼貌,见了老人要用尊称。" 幼菱撅起小嘴,一脸的不高兴。前面的老者呵呵笑一笑,把头扭了回去,继续赶路了,口中不住地念叨:"世人都道活着好,却到死时不明了,凡间本就无仙药,何苦多增一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