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 进展
真个别看如今秦连熊颠颠儿能给花椒当马骑,一看到侄女儿就能笑眯了眼睛,从来没有一句重话。 可年轻的时候,那真是人如其名,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儿的性子暴烈彪悍的。 十里八村差不多年纪的爷们,就少有不知道秦连熊的大名的。 都知道他不但块头大,一身的腱子rou很有把子力气。而且还不是甚的蛮劲儿,拳脚功夫亦是相当不弱的。可以这样说,三五个人从来不能近身,打架更是自来就没输过。 不过自打成家之后,到底年纪渐长,心态上头也不再是个毛头小伙儿了,已是历练出来了。 脾气自然有,却知道把气儿往下行,知道再不能烈火轰雷般的直往脑门上冲了。 真个已是好些年不曾这般暴戾过了。 秦连虎、秦连豹同秦连龙兄弟三个,以及秦老爹还则罢了,只不过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这么一回事儿,一个两个的俱是皱起了眉头。 秦连凤却是被秦连熊浑身散发出来犹如实质的戾气给吓到了。 从他记事儿起,虽然知道阖家就这个二哥最为凶悍。 对他这个老幺从来都是动手动脚,张口就损起手就打的。 小的辰光,真是三天两头的就要被他拎着扫帚稍子揍得满院子的跑的。 却也从来没见他发过这样的恨。 虽说自打慢慢长大之后,秦连凤已是渐渐意识到秦连熊待他虽然从来直接粗糙,可到底从来没有下过死劲儿,甚至于用来揍他的家伙什大多都是扫帚稍子。 这还是秦连龙提醒他的。 有一回在他被秦连熊追的满院子跑的时候,秦连龙不知打哪斜刺里跑了出来一把逮住了他,还拎着他脖颈直接将他交给了秦连熊。 只悄悄附耳同他道:“二哥又没拿扫帚把子打你,不过扫帚稍子而已,有甚的好跑的,乖乖挨几下不就过去了。” 说着还朝他露出个会心而狡黠的笑容来。 当时他并不明白这个笑容是甚的意思,对他所说的这句话也只是若有所悟,到底好像并不明就里。 再问下去,秦连龙已是叹着气闭口不言了。 待他慢慢长大后,才忽的想明白秦连龙所言不虚。 除了扫帚稍子之外,扫帚把子也好,疙瘩篱也罢,真是俱都鲜少往他身上落的,基本上不过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他罢了。 可饶是如此,还是直到这会子才真正明白,秦连熊待他真已是相当不错的。 尤其如今想来,自他成亲之后,别说当着郭氏的面了,就是兄弟们背地里,秦连熊也从未动过他一个手指头。 秦连凤打心底都感动起来了。 看向秦连熊的目光隐隐发亮,只秦连熊这会子自是顾不到这个的。 而秦老爹还有秦连虎兄弟几个自是比歪楼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的秦连凤靠谱的多的。 秦连虎就问秦连熊:“这事儿你能确定吗?” 是不是能够确定这个女娃娃确实是被巾帽店的东家太太收养了,而收养的目的只是为了所谓的“报仇雪恨”。 同兄弟们说话,秦连熊的语气自是缓和下来了。 倒不是假装,或是强行按捺,也不是旁的甚的。 而是真实的感情流露,下意识地就没把心底的戾气带到家人身上。 就朝着秦连虎一点头,道:“这是自然的,而且这话还都是从他们自己人嘴里秃噜出来的,想必再是不会出错的。” 秦连虎听了这话,就跟着微微一颔首。 对于秦连熊的交际人脉,他自是信得过的。 秦连熊既是这样说,自是下过功夫,确有把握的。 而同样秦连豹亦是相信这桩事体的真实性的,只旁的先放放,就问秦连熊:“二哥,那你接下来准备这么办?” 虽然惩戒已经落定了,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可不是撒泼打滚就能糊弄过去的。对于这样的人家,也完全不必手软。 可关键是这个女娃娃又该怎么办! 人家也是正正当当的收养孩子,你还能逼着人把孩子送回来不成。何况那两个妇道人家既然已经铁了心要同保婴堂,或者说同他们家过不去,哪有这样容易把孩子送回来的。 听的秦连豹提起这个,秦连熊忍不住就又挂了脸子,自然不是针对秦连豹的。 可到底还是在心里头长吁了一口气,才同大伙儿道:“咱们都心知肚明,那户人家绝对不是甚的好去处,咱们自家的孩子都不肯给,难道旁人家的孩子就能看着她遭罪,赔上一辈子?” 说着又道:“尤其他们还安的这个心!所以下半晌的时候我已经同李世兄还有钱世兄都打过招呼了,请他们二人出面攒个局,我想同那两家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争取把那个孩子领回来。至于领回来之后,我打算把这孩子直接抱去保婴堂堂养,那一大家子不知死活的东西,休养再把娃娃要回去!” 秦连熊一席话掷地有声,秦老爹都没想到秦连熊真能将这口气咽下去,心里头自是安慰的。 只是听说了秦连熊的解决方案之后,老人家思量过后,这心里头倒是又添了一重顾虑了。 不得不说,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世上千奇百怪甚样性子的人都有,也千奇百怪甚样的想头都不缺。 确实在自家阖家看来,就如秦连熊所说的那般,那户人家确实不是甚的好去处儿,说不得就得赔上孩子的一辈子。 可在旁人家而言,这或许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儿。 毕竟比起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极贫人家来说,能吃饱能穿暖,这就已是天堂里的日子了。 说到底连活命都成问题了,旁的自由自主的,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所以如今保婴堂这样拦在里头,要把孩子领回来,说不得就要引起大伙儿的不解同猜疑的。 这对孩子不是甚的好事儿,对保婴堂的将来,就更不是甚的好事儿。 而秦连豹这心里头也有这样的一重顾虑在。 正是秦连熊的那句话儿,自家人自是心知肚明的。可也仅仅是自家人而已,说不得旁人家再不是这样认为的。 毕竟同沦落保婴堂成为孤儿相比,能被相较起来可以称得上日子极尽优渥的富商之家收养,衣食无缺,说不得还能再得一笔家私,这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儿的事儿,绝对是好些个人家都认可的好去处的。 所以不管秦连熊使得甚的法子把那女娃娃重新领回保婴堂,必是会遭到大伙儿的非议的。 就把心里想的明明白白的说给秦连熊听,还道:“……二哥,若只是旁的事儿,也就罢了,不过闲言碎语罢了,可保婴堂的名声却是不容半点玷污的。而且谁都不晓得那个女娃娃长大后自个儿愿意先迈那条腿儿,大人们的一念之差,往往就会改变孩子们一生的运数的。” 又委婉地提醒他道:“二哥,你们或许还得三思才成……” 秦连豹这话一出,秦老爹微微颔首,秦连虎秦连龙也俱都赞成。 兄弟们的话,秦连熊自是听得进去的。 沉思许久,朝着秦连豹同大伙儿一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为着孩子着想的。” …… 而花椒也是这才知道,那女娃娃被抱养出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光景了。 不过保婴堂一众人也好,甚至于隔壁邻居三姑六舅的也罢,都被这家人死死地瞒在了鼓里。 好在按着保婴堂的规条,每隔半月,都会有堂里的职员亲自上门进行实地的巡查。 不但是为了与受助的家庭建立相对密切,不仅仅是扶助方受助方的关系,也是为了监督受助是否按照凭单上当初约定好的内容将每一文银子都花在了母婴身上,是不是有以穷乏为借口,虐待、遗弃或是溺杀女婴的情况发生。 虽然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这类的事端。 而今天袁婶子带了一名年轻职员,时隔半月再次登门的时候,这户人家仍在隐匿实情,抵死不肯承认已经收了银子签了契书,将孩子送养了。
若是今儿袁婶子没有同行,来的只是并不大懂得这些个风俗常识的两个年轻职员的话,说不得就被这户人家这样骗过去了。 毕竟这家的院子里还挂着湿漉漉的尿布在,家里头诸人的言行也并无破绽,尤其在那之后立马露出獠牙撒泼打滚的老婆子更是装的一脸温良相,看着就是敦厚老实的老好人一个。 听她说儿媳妇带着小孙女回去娘家了,那年轻职员虽多问了两句话,可到底环顾四周之后,已是相信了。 可这样蹩脚的谎话儿,却再是骗不过袁婶子的。 这世上哪里出了门子的姑奶奶回年纪坐月子的道理,就算婆家人死绝了,也没有这样的规矩的。 何况那几块湿漉漉的尿布,真是破绽百出的。 这是断手还是怎的,连几块尿布都拧不干。 袁婶子当即就意识到事情或许不大对头,赶忙寻了个由头把年轻职员遣了回去带人过来,随后连诈带查的,半天工夫就把这事儿一五一十地捋得清清楚楚。 那老婆子的一脸温良相自然再装不下去了,翻脸跟翻书似的,瞬间就变了一张脸,开始胡搅蛮缠撒泼打滚。 还把绸缎铺同巾帽店的东家搬出来恐吓闻讯赶来的秦连熊,不敢去拉扯过来勾人的兵役,只能寻死觅活地拿脑袋往秦连熊身上撞。最后实在没有法子了,只能一路咒天骂地地过来保婴堂闹事儿。 秦连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咬着牙才没有直接杀到巾帽店去,只是托了相熟的帮闲去打听消息。 陆陆续续有完全能够拼凑的起来的消息传过来,那一对真是狼狈为jian的手帕交的私己话,二十两银子美其名曰为辛苦钱的卖身钱,口头约定的一笔百年之后留个养女的私房钱,许诺给女娃娃父亲落实的差事……秦连熊这才敢断言那两个臭娘们抱养一个接受他们保婴堂扶助的女娃娃,其实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而至于愿意同那两家人坐下来好好商量这桩事儿,却并不是完全如秦老爹所说的那般把脾气压了回去而已,而是实在是担心那两个无知的蠢物会伤害女娃娃。 所以,他忍了。 …… 可事情的进展却完全不似秦连熊想象的那般顺利。 当天不到夜,还在施工当中的保婴堂门前发生的这桩扶助纠纷就已是差了翅膀似的,传的沸反盈天,闹得整个崇塘都人尽皆知了。 却是说甚的都有的,已是炸开了锅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早早过老保婴堂坐镇的秦连熊还未等来李巡检同钱运仁的消息,那个老婆子刚刚又过来门前哭天抢地的闹事儿的时候,就有同样受过保婴堂扶助的人家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当家的特地过来找到秦连熊。 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告诉秦连熊,绸缎铺的东家太太之前也曾派了人带了大包小包的礼品上门,同他许下种种的重利,一心想要抱养他们家出生不久,如今刚刚满月,当时不过十来天的小女儿。 不过被他拒绝了。 秦连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是一愣。 那个拒绝了抱养提议的父亲就更是心惊胆战了,他已是后悔了一整宿,当初没早将这桩事儿告诉保婴堂知道了。 若是保婴堂能防微杜渐,自然不会发生这样难堪的事体。 就喃喃地同秦连熊解释道:“我没想将孩子送人,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秦连熊仍旧有些愣怔,却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位父亲:“你为甚的不想把孩子送人?” 这么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自是问得他唬了一大跳的。 可还是告诉秦连熊道:“到底是亲生骨rou,咱家既是得到了堂里的扶助能养活孩子了,如何舍得把身上掉下来的rou拿去送人的。何况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不是……” 秦连熊听完这话,才彻底回过神来,心里头这憋了将近一天一夜的这口戾气,倏地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