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面首专魏四方扰之人情冷暖
拜托了灵太后的面首,徐纥深信自己复出大有希望,后来,两人多次彻夜长谈,引为知己。好不容易等到孟津客栈天气放晴那天,徐纥与郑俨十里之外长亭送别,说不尽依依不舍,挥手告别,送走满腔希望。徐大文人踌躇满志地回到迎贤店。刚一进屋,不觉“哎呀”一声,包袱中的三十两纹银被蝥贼洗窃一空,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而且一个月的客栈住宿费还分文未付。不觉眼睛一黑,跌倒地上。 店小二是认钱不认人的势利眼,哪管眼前的人物是文坛领袖还是武林高手,有钱才是硬道理,只把他当成讨生活的“京漂一族”。不管是谁,有钱好说,没钱自然就买不到满意的服务。 店小二一看徐纥此时两手空空,害怕即将到手的银子打水漂,更是天天催着徐纥讨要栈房钱。没收到钱,店小二的脸就往下垮,拉得比马脸还长。开始两天送来的客饭尽管是稀饭剩菜,到底还是热饭热菜;后来,每天送来的客饭也是冷饭馊菜,弄得难以下咽。迎贤店的老板开的是银钱店,没钱寸步难行,说出的话比馊臭的饭菜还难闻。 这天,老板翘起二郎腿,生生的坐在店门口,害怕客人出门溜走,逃单,就毫不顾忌地指桑骂槐: “大官人不是天天说要当官要发财了吗?怎么昨天是两手空空进店,今天又空空两手入门呢。你没钱付客栈住宿费,那你得付出每天的伙食费呀,你看你衣服穿戴得那么光鲜,西装领带的,俨然大知识分子的样子,哪晓得身上摸不出一分钱来,今天要再不缴伙食费,这锅儿就只有吊起当锣敲了。莫怪我不讲情面。” 徐纥听店小二话里棍棍棒棒的,看看春去夏来,天气渐渐暑热,这身光鲜的士大夫棉袍确实再没用了。这行囊里倒是有几篇诗稿,深受读者吹捧,点赞也不少。可如今是网络快餐文化,搞笑的无聊小品深受欢迎,纯文学作品市场并不看好,出版社讲究经济效益,还不知道有没有出版社愿承担风险。再说了,就是出版社愿意出版,只怕拿到稿费,作者已在这“银钱店”里饿死了。 徐纥看行囊里再也没有可以换钱的东西了,当即噙着眼泪脱下棉袍,掸去灰尘,送进了孟津当铺,换了几两散碎银两,如数放在店小二手板心,算是交了几天的伙食钱。 徐纥的士大夫棉袍刚刚典当,不想天意弄人,一股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横扫黄河两岸,春雨骤然变成春雪,冻得徐纥上下牙齿儿捉对厮打,加之听的是店小二的受气话,吃的是店小二的受气饭,一股气窝在心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病倒在床。天旋地转的,又无钱问诊购药,一拖再拖,躺在床上进的气少出的气多,居然就显出一副秋后光景。 徐纥白天躺在床上,看着楼下的市井百态,一晃就日落西山。晚上睡卧病榻,愁肠百结,翻来覆去总也无法入睡,恨更漏夜长。好不容易熬过三更,刚沉沉入睡,却被肚子一阵搅痛弄醒。不好,眼看要拉稀,无奈之下,只得强撑着身子,摸索着下楼去后院找茅厕。 走到后院阶沿下,万籁俱寂中就听见店小二和他老婆两人好一阵叽哩咕噜:“这家伙病得不轻,我们的栈房钱莫指望他了,老子硬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见了这么个丧门星。” 徐纥一个大知识分子,本来不屑于听隔壁话,一听店小二此话显然是针对自己的,不由得就把耳朵贴近了墙壁,就听见店小二的老婆说:“我看他要死不活的样子,要是在我家栈房的床板上一落了气,岂不是招来了野鬼,干脆,我明天回娘屋去,喊我两个兄弟来,趁月黑天高,把那丧门星弄出去,丢到荒山野坡喂狗。” 听了店小二两口子这么凶恶的话,徐纥吓得魂飞天外,满肚皮的稀屎也不知飞到哪去了。慌脚忙手地爬上楼,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听窗外的动静。暗下决心,待天亮之后,无论如何也要逃出这魔窟。忧思惶恐中好不容易刚刚入睡,却被一阵吵闹声惊醒,想要挣扎下床去看个究竟,却是浑身绵软无力,动弹不得。只得闭上双眼,听楼下动静。 一时寂静之中,听得楼下有人大声武气地说:“少哆嗦,快请中书舍人老爷上车,进京复命。”就听见店小二的声音说:“军爷听我说,听我说嘛,不是小人骗你,我这小店只住着一位痨病患者,哪有中书舍人那么大的官老爷会住我这荒村野店。” 又是军爷大声武气的说话声:“你小子所说的痨病患者可是山东博昌人徐纥。”店小二还记得客人在住宿登记薄上的姓氏籍贯,忙不迭地点头,说:“就是就是,此人正是山东来的徐姓客官。” “啪,”店小二挨了一巴掌,军爷不耐烦地说:“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有请。”店小二诺诺连声,手忙脚乱地往楼上爬。 徐纥在床上把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一身轻松,忧思病一飞而去,翻身就要下床。听得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想了想,复又卧倒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装睡。刚蒙上被子,就听见店小二推门进来,卟嗵一声跪在了床前,畏畏葸葸地低声呼唤:“老爷,老爷!” 徐纥又好气又好笑,掀开被子,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说:“这屋里哪来的老爷,只有一个倒霉鬼丧门星。”店小二此时听徐纥话里棍棍棒棒的,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急得快哭了:“老爷,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看外面来了好多军爷,驾着轺车,接徐老爷进京上任。” 徐纥装作患病沉沉的样子,挣扎几次,反复不起:“我想爬下床去上任,可这两只脚就像水中捞月似的不听使唤,就是放一座金山在那里,我也没办法去拿呀。”矮小的店小二趋身到床前,讨好地说:“小子这就背老爷下楼去。” 也不晓得他哪来的力气,也许是为了将功折罪,一搂,居然把病人搂到背上,生拉活扯,跌跌绊绊,硬是把身材高大的徐纥背到楼下大堂,累得店小二直喘粗气,几乎瘫倒。 徐纥见已把店小二捉弄够了,这才站直身子,脸上有了笑容。徐纥毕竟在京为官多年,前来迎接的军士中有人认识,毕恭毕敬地说:“请徐大人上车!” 徐纥此时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挥手说:“莫忙,本官还有一个月的栈房钱没付,哪里敢跨出这店门一步。” 店小二膝盖骨软,卟嗵一声又在徐纥面前跪下了:“大人尽管去上任,以后只要能多带些官场人物来我这小店聚餐,或者把我这里定为你们尚书省的接待中心,就是徐大人您格外开恩了。”
哟,这家伙倒还有点经济头脑,徐纥嘲笑说:“你不把我丢到荒山野坡喂狗,这个情我徐武伯还是要还的。” 店小二吓得不轻,不停地搧自己的嘴巴:“都怪小子有眼不识秦山......”(这是店小二的原话,并非作者笔误。店小二文化水儿不平,此处是秦川下游,故尔以为高壮者是秦山,读者莫笑他)徐纥把店小二捉弄够了,想想这两口子一副势利眼确实可恶,得给他留下点什么作纪念,就挥手说:“拿笔来,本官要题诗一首以示纪念。” 店小二没想到还有名人题字这种好事,也不知道徐纥题字是好是坏,屁颠屁颠的钻进账房,不一会儿即捧来笔砚。徐纥略一思考,一挥而就,写下一首打油诗:“馊饭风凉话,处处潜悲辛;残杯与冷炙,哽哽往下吞。势利迎贤店,不识大明星;莫怪阿堵物,患难见人心。”望着粉白墙壁上的墨迹,众军士也如知音似的好一阵摇头晃脑。 店小二也不晓得徐纥的诗句是什么意思,点头哈腰地说:“多谢大人墨宝。”伸手来接毛笔,徐纥扬手丢掉毛笔,黑黢黢的一条抛物线,哈哈大笑,登上轺车,扬长而去。后人依据徐纥留在迎贤店客房的打油诗,以他这段经历编写出独幕讽刺喜剧《迎贤店》,传演至今。 灵太后原本没把徐纥放在心上,后来听说老情人元怿甚为中意中书舍人徐纥,这才把他从孟津古渡接来京都。一看徐纥不仅人材俊朗,更加谈吐不俗,诗书俱佳,就是与之谈论释佛经典,灵太后也自叹弗如。 徐纥此人这么多年历经磨难,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基本功,最会讨女人欢心。此时见了太后,更是口吐莲花,不停地往灵太后嘴巴里灌蜂蜜,把个女皇帝迷得不知春夏秋冬。灵太后要全面考察这个徐纥,不仅要检验他的舌间功夫,更要经验他的腿间功夫。把他带进宣光殿,床上一试,果然生猛海鲜。徐纥要报答灵太后,自然刻意奉迎,轻重缓急,十分得体。比之疲软已成强弩之末的郑俨,别是一番风味。灵太后又带他到太极殿书判奏章,考验他的笔下功夫,此人下笔千言,字字在理,无人能出其右。灵太后找到了可依靠的人才,不几天即提升徐纥为给事黄门侍郎,总摄中书省文秘机要。 徐纥为感激灵太后的知遇之恩,勤奋cao劳,不分昼夜在中书省当值,终日辛劳,毫不倦怠。有时通宵达旦,暮接奏章,早朝通达。百官尽管鄙视他以面首之躯,身居要职;也不得不叹服他的机敏,政令通畅。从此,郑徐二人专政,百官求人办事都得看郑俨、徐纥的脸色行事。时人称宫阙省台为“徐郑俨”,可见二人的专横独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