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定鼎中原迁都洛
北魏君臣议定“行次”,拉开了迁都的大幕。真正到了迁都的时候,拓跋宏仍然害怕群臣反对,因而闭口不谈迁都的事,而是说发兵讨伐齐国。按照惯例,重大军事行动前,统帅部在明堂斋戒祈祷。 拓拔宏在寝宫南堂的东偏殿斋戒,命太常卿王谌卜卦预测。王谌虔诚地卜卦,好一阵装腔作势的虔诚和公事公办的仪轨后,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遇革!” 孝文帝听后,极为高兴地一拍手,对众大臣说:“你们可都听见了,遇‘革’。革卦的彖辞说:‘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真是再吉利不过了。” 革就是变,真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变。皇帝崇尚节俭,未必然要把我二十万的年薪变成十五万?官吏们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怕这一变对自己不利,尽都没敢开腔。 尚书、任城王拓跋澄觉得皇帝的话很有点蹊跷,就站出来说:“陛下继承先皇遗志,君临中原,这次出兵征伐尚未归服的南邦小国,可是得到的却是成汤、周武革命的卦象,恐怕不能算是大吉吧。” 孝文帝见任城王拓跋澄出来反对,厉声说:“爻辞上明明说的是‘大人虎变’,怎么能说不吉利呢?” 任城王没有参加过皇帝导演的“双簧”,一个钉子一个眼地说:“陛下登帝位已久,怎么直到今天才遇‘虎变’的革卦呢?” 这一来,拓跋宏的脸色就很难看了,遇到这么个认死理的王爷,简直就不晓得一点点变通机巧,不得不拉下脸说:“社稷是朕的社稷,任城王想要动摇人心吗?” 任城王见皇帝勃然变色,也脖子一犟说:“社稷固然是陛下的社稷,但臣为社稷之臣,怎么能知危而不言呢?”任城王这话就有煽动大臣们作“直臣”“诤臣”的嫌疑了,弄得那些没有当“直臣”“诤臣”的大臣们脸上很有些惭愧之色。 拓跋宏一看要坏事,忙站起身来,挥挥手说:“朕有任城王这样的谏臣,真是天大的幸事,我希望众卿都能像任城王这样知无不言。”说完,宣布退朝。请拓跋澄去内宫,有要事相商。 叔侄二人避开众臣,来后宫坐定,拓跋宏这才对叔父说出实话:“朕今天请卿来,就是要跟你讨论‘革卦’这件事。当时在明堂之上,如果众大臣都因革卦纷纷发言,东诓西说,恐怕就要坏朕的大计,所以我声色俱厉地责骂爱卿,实是为起到恐吓群臣的意思,我想,爱卿是应该理解的。” 皇帝此时推心置腹,拓跋澄也就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拓跋宏见叔父与自己结成了统一战线,这才放心地继续说: “今日为召开这次军事会议,实在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啊。先祖兴邦于朔土,后徙居平城,完全是出于武功的需要,而不是从文治上考虑的。移风易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是很难很难的。所以,朕这才以南伐之名行迁都中原之实,卿以为如何?” 皇帝既然已经实言相告了,任城王拓跋澄只能随声附和,说:“陛下要到中原择地居住,以之经略四方,这实在是周文、汉武两代能够兴隆的缘故啊。” 拓跋宏死死地揪住拓跋澄的话锋不放,追问说:“北方人习惯陈规,眷恋故土,必然为此事而惊扰狐疑,那又该怎么办呢?” 任城王此时果断地说:“这非常之事,不是非常之人所能干出来的,陛下圣机独断,那些大臣除了私下里议论几句,还能怎样呢?”拓跋澄的一顶帽子悄无声息地扣在了皇帝头上。拓跋宏被叔父的马屁拍得五内舒爽,高兴地说:“任城王,你真是我的张良啊!” 孝文帝拓跋宏心意已决,不顾大臣们的反对,要行“非常之事”。任命太尉拓跋丕留守平城,协助皇太子拓跋恂坐镇北方。声称南伐,诏命与南齐一江之隔的扬州、徐州召募武勇,支援前线,声势弄得很大。 六月七日,孝文帝命令在河上架桥,以便大军过河。这么大的声势,几乎是倾巢出动,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搬家。皇帝的意图引起了大臣们的警觉。 秘书监卢渊为了试探皇帝的真实意图,上奏章说:“前世承平之主,未尝亲御六军。打了胜仗,则是你应该获得的壮举;一旦失利,则会损坏圣上的一世英名。当年魏武帝以残兵老将一万人大破袁绍,谢玄以三千步兵而摧毁苻坚的百万之众,决定胜负的因素只在把握住瞬息万变的战机,又岂在兵众的多寡。” 事情既已被卢渊挑出来,拓跋宏干脆把卢渊的表章念给大家听,而后回答众大臣的疑虑:“承平之主,之所以不亲临御驾,或者是因为普天之下已无勍敌,或者是为懦弱胆怯而偷安。今天下分划,若说朕恭再无勍敌,那自然是痴人说梦的笑话。若说是为了胆怯懦弱而偷安一隅,那将是一代君王的耻辱。自本王登临圣座以来,还从未亲御鞍马,长此以往,先王圣祖传递给朕的马革甲胄、兵车革辂还有何用。朕就是要让南贼(齐国)看看,朕并非只是坐在板凳上动嘴皮子的‘文治’,跃马扬鞭的‘武功’也并非浪得虚名。” 为了扫平这些反对质疑的声音,皇帝下了一道诏书,任命上表的卢渊为安南将军,随行南征。六月二十八日,孝文帝亲自检阅军队,叫尚书李冲选取刚通之士。 七月十日,北魏中外戒严,布告四方,并通知萧齐,宣称要南伐。魏孝文帝派录尚书事、广陵王拓拔羽持节安抚六镇,调发六镇中精锐的骑兵,赳赳南下。八月九日,孝文帝到永固陵告辞;十一日,从平城出发南伐,步骑有三十多万之多。 行前,皇帝指派太尉拓拔丕和广陵王拓拔羽留守平城,都加给使持节的职责。拓拔羽觉得自己人望太低,对皇帝说:“太尉理当加使持节专制一切,臣只适合做个副手。”孝文帝安慰他说:“老年人有大智慧,少年人能决断,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北魏部队自8月12日从平城出发,经一个半月的跋涉,到达洛阳。此时正是秋雨绵绵不止不歇的时节,部队休整没两天,孝文帝特意选了个雨意浓烈,阴云密布的日子,诏命三军出城南征。 文武大臣刚来洛阳没两天,疲乏的筋骨还在腰酸背痛的时候,根本就还没有缓过气来,此时又要在暴风雨中出行,一个个都是牢sao满腹,又不敢公然违背君命,只得齐普普一片跪倒在城东门的泥泞中,哀求皇帝暂缓出征。 皇帝一看时机已到,向早已安排好的主要演员李冲使了个眼色,扬鞭催马,就要冲入暴风雨中。 李冲从群臣中跳出来,一把拉住马笼头,高声说:“陛下南伐,普天下的人都不愿意,您看他们在您面前跪成一片,只有陛下您一人想这么做,微臣以死谏阻,请陛下勿行!” 孝文帝忍不住大怒,用马鞭指着李冲说:“朕正要经营天下,一统南北。卿乃儒生一辈,朕历来尊重你,你却屡屡阻我大计,若再阻拦,刀斧无情。” 安定王拓跋休等人不晓得李冲与皇帝是在演戏,见倍受尊重的李冲冒死抗命,也都冲到皇帝身边,抱的抱大腿,拉的拉笼头。拓跋休动了真情,流着眼泪说:“群臣冒死劝谏,请陛下三思而行!” 戏演到这一幕,孝文帝收回要摧打李冲的马鞭,故意叹了口气,装作被群臣的真诚打动的样子,碍难地说:“这次兴军,动静很大;这么大的动静而后如果没有一点成果,我怎么向后人交待。朕世居幽朔,欲南迁中原。如果你们不让朕南伐也行,那我就只有驻军在此,以迁都洛阳为折衷方案了。众爱卿以为如何?” 众爱卿中的南安王拓跋祯见轮到自己出场了,当即放开怀抱着皇帝的大腿,站起来身来,说:“成大功者不谋于众,如果陛下停止南伐,迁都洛邑,此既是臣的心愿,也是万民之幸啊。”
见此,李冲丢掉笼头,带头高呼口号:“迁都洛阳,万岁,皇帝英明,万岁!”群臣从泥浆中站起来,一片高呼:“万岁,万岁!” 其实,大臣中很多鲜卑人依恋故土,都不愿迁都洛阳,但又害怕皇帝南伐,打破自己平静幸福的美好生活。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勉强同意了皇帝迁都洛阳的方案。 李冲扮演的这场“雨中拦马”的苦rou计大获成功,孝文帝勒转马头,回到行宫,召集众臣,商量迁都的具体事项。 洛阳自刘渊、石勒兵变后,经多次战火焚毁,已经荒凉得一如荒村野甸,空有一个破城断垣的架子,李冲怕孝文帝居住在“洛阳行宫”受苦,就建议说:“陛下既然已决定定都洛阳,只是宗庙宫室并不是立时就能建成的,恳请陛下暂时还都平城,休整数月,待臣下等经营洛阳,初具规模后,再选定良辰吉日,行迁都之事不迟。” 孝文帝此时的头脑十分清醒。本来群臣中十有五六反对迁都,一旦御驾行在重返平城,要再演南征移师的苦rou计,恐怕连三岁的小娃娃也骗不过了。于是,挥手制止李冲的建议,说:“朕既已南巡至洛阳,将巡视南方各州郡,到邺城小驻,待明年春天再返回洛阳,不宜再回到冰天雪地的平城去了。” 同时,孝文帝决绝地任命任城王拓跋澄返回平城,代行牧守之职,传皇帝诏谕留守平城的司职百官整理迁都缮后之事。孝文帝拉着拓跋澄的手,殷切地说:“这才是易经所显示的革卦,任城王应该以此勉励平城的百官。” 几天之后,残破的洛阳城收拾得稍成模样,孝文帝搬进洛阳城暂时居住,任命司空穆亮、尚书李冲、将作大匠董爵经营洛阳,自己率领行在的文武百官,出巡邺城。 拓拔宏在邺城西选址筑造宫殿,作为行在都城。命令拓拔休率领官属,往平城迎接家属。在邺城安置好朝廷各行省、部、台之后,拓拔宏出行视察各地,先后巡视豫州、石济、滑台,在滑台城东筑坛,祭告太庙,宣布迁都大事。直到年冬,这才返回邺城。 中书侍郎韩显宗弄不清楚皇帝四处巡幸的真正目的。拓拔宏一回到邺城,此人就上书言事,四条谏言:“请圣主速还北都平城,节省游幸诸费,投入到洛都的建设中;圣主营善洛都,也应俭约从简,广开衢路,通利沟渠;请圣主速迁洛城,驻跸设警,不宜徒率轻骑,涉履山河;陛下虽在英年,亦应节劳去烦,啬神养性,长保宗稷太平。”拓拔宏嘉赏韩显宗,一一照办。 转眼冬去春来,洛都修建初具规模。拓拔宏为巡视北方防线,最后一次启驾返回平城,正式迁徙六宫、八座、四省。孝文帝安排好各自负责的迁徙责任,自己率领武装部队首领西巡,检阅阴山防线,视察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四个边防军区。 此时,在怀朔镇的高欢还是一个在母亲怀中牙牙学语的细崽,成年之后,听长辈说起皇帝出巡的赫赫威势,被君王出巡的气势所惊倒,燃起了“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野心。 拓拔宏一路巡行,再一次拜谒文明太后陵寝,祭奠祖母。过比干墓地,祭以太牢,希望大臣们都能像比干一样忠君。东巡到孔庙,尊孔子为圣人,自封为汉文化的继承者,这一路蹉跎,直到公元494年十一月,一行人才到达新都洛阳。完成他迁都洛阳的创举。 然而,就在这十个月的时间里,孝文帝收到了皇后送给他的厚重礼物——一顶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