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最后的新年（六）
青竹帮总堂位于近郊一间古旧的宅子中，大宅附近，一群统一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正在雪中巡逻。看似放松的表情下，每个人眼中都藏着警惕，位置好像随意摆放的手，在遇到突发情况时，却能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身上的枪。 拥有这样战斗素养的人，就是放在部队中，也可以称得上优秀。很难想象，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却仅仅只是一个黑帮的成员。 而宅子中，跟外面冰天雪地，一派肃杀的景象不同，只有少许几个佣人正穿梭于走廊间，宅子的外墙，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后厅里，一张圆桌边，青竹帮龙头郭青竹与妻子端坐桌前，而对面，则坐着他的女儿郭小竹与方文。桌上摆满了酒菜，虽不奢华，却也丰盛，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一般，气氛十分温馨。 大口扒了一口饭，郭小竹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嗯，还是老妈做的菜最好吃！”只是由于嘴里塞满了饭，这话有些含糊不清。 白了女儿一眼，郭夫人道：“你再拍马屁也没用，老娘是不会多给你零花钱的。还有，没人跟你抢，你慢点儿吃。”随即得意地望着丈夫，哈哈一笑道：“死鬼，你平时还敢嫌老娘做的菜不好吃？来来来，咱们让女儿评评理，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说的。” 虽然已为人母，但郭夫人却丝毫没有作为母亲的自觉，白长了一张秀美的脸庞，行事作风无比相当豪迈，脏话粗话张口就来，实在是有些煞风景。据说她年轻时候还是远近闻名的黑帮大姐头，直到遇到现在的丈夫，结婚之后，这才稍微有所收敛。 如果罗诚在这里，他一定会恍然大悟。原来郭小竹会有这样的性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默默地看了妻子一眼，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就算纠缠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态，叱咤风云的青竹帮龙头郭青竹，竟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显然，他的决定是正确的。郭夫人也早已习惯了丈夫的沉默无趣，在发现丈夫没有说话之后，她不满地哼了一声，便转过头，笑眯眯地对方文问道：“小黑，菜怎么样，还合你的胃口吧？” 方文称赞道：“当然，阿姨的手艺还用说吗？” “那为什么平时都不来家里吃饭，非得等到过年才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说话，郭夫人又道：“算了，我知道你也忙，就不怪你啦。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一定得要吃得满意才行。”说罢，为方文夹起了菜。 自从方文与郭小竹认识之后，每逢除夕，都会到郭小竹的家中来吃年夜饭。年年如此，今年亦然。这些年的相处下，他与郭青竹夫妇俩早已关系亲密，并不疏远。只是他生性内向，不喜麻烦别人，所以除了除夕夜，平时也极少前来打扰。郭夫人对这一点也很清楚，那一句“知道你也忙”，不过是给双方已给台阶下罢了。 拿碗接过，虽然明白郭夫人并没有责怪自己，方文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歉意一笑，承诺道：“是我不对，以后只要有空，我一定会多来看望叔叔阿姨的。”见碗已装满，郭夫人似乎还没有停止的意思，他连忙道：“阿姨，够了够了。您放心吧，我不会客气的，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听他这么说，郭夫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筷子，末了还不忘嘱咐道：“敞开肚皮吃，别客气啊。” 方文心中温暖，笑道：“不会，不会。” 嘴里塞满了饭菜的郭小竹看母亲停下筷子后，似乎没有继续的打算，忍不住嚷道：“妈，我要吃回锅rou，给我夹一点。” 郭夫人白了她一眼，道：“自己没有手，不会夹吗？老娘可没空服侍你。还有，别吃那么多，到时候长胖了愁死你。” 这话让郭小竹可怜兮兮地嘟囔道：“哼，偏心。” 随后，一顿饭中闲话家常，不觉间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这时，不知怎地，话题就转到了方文的身上。 只听郭夫人忽然问道：“小黑，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方文愣了一下，答道：“是还没有，怎么了吗？” 郭小竹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老妈你现在真是越管越宽了，小黑哥有没有女朋友关你什么事。”随即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 郭夫人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那你觉得我们家小竹怎么样？” “噗！”郭小竹口中的饮料全部喷了出来，咳嗽不已。郭青竹惊讶地看了自己老婆一眼，仍然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听到郭夫人的话，方文先是被惊得合不拢嘴，回过神后，他一边替郭小竹拍着背，一边哭笑不得地说道：“阿姨，我一直都是把小竹当做我的meimei来看的。我想，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郭夫人一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误会了什么？放心吧，我什么都没误会。没错，以前你是把小竹当做meimei来看，可是那是因为小竹还小。现在不同啦，现在小竹都长成大姑娘了，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也是时候考虑你们的终身大事了。反正我看你们也挺般配，在一起也挺好的。” 天地良心，自郭小竹加入组织以来，方文就一直将她当做meimei来看，从未有过半分歪念头。而也因为方文的疼爱与适时的严厉，让郭小竹这个缺乏管教的丫头逐渐对方文依赖了起来。很自然的，每逢过年，在这世上已经无亲无故的方文就被郭小竹带回了家中，享受着这许久不见的温馨。 当年，当郭小竹将方文带回家时，郭青竹夫妇还有些惊讶。随后知晓了方文的身世，心中可怜，对他关爱有加，简直比自己亲生女儿郭小竹还好。对于二人的关心，方文很是感激，却又无以为报，只能在平时对郭小竹更加宠爱与严厉。对此，他夫妇二人很是支持。他们也清楚，因为家庭背景与缺乏管教的原因，郭小竹从小便养成了无法无天的个性，连他二人都制不住。现在有了方文这个克星能管住她，帮她改正一些缺点，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方文的严厉。 当时，方文年纪不大，郭小竹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鬼头，所以夫妇两人都没有朝别的方向想。可是随着郭小竹出落得亭亭玉立，方文也愈见成熟，郭夫人便不免有了新的想法。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郭夫人现在便是这个状态。在她看来，方文虽然有些腼腆和内向，但脾气极好，人又老实，不烟不酒，也没听过有赌博的习惯，简直就是当老公的最佳人选。虽然方文的皮肤颜色有些深，外表方面也没有他一个叫余子谦的朋友那么优秀，但深色的皮肤却让他显得很阳光，五官也很耐看，稍微包装一下，作为艺人出道都没有什么问题。何况正是因为第一眼看过去没有那么惊艳，某种程度上也杜绝了方文招蜂引蝶的可能。 这些种种优点看在她眼中，不禁让她越看越喜欢。她又想到，还有一句老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这样，不如先下手为强，将方文与自己女儿凑做一对。正好，以女儿的脾气而言，恐怕除了方文，也很少有人能制住她。这对双方，都是一件好事。 所以，就有了以上这番对话。 听到母亲的话，郭小竹终于在方文的帮助下顺过了气，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母亲道：“老妈，你一定是病了，快吃药吧。” 郭夫人怒道：“你才病了。况且老娘有说错吗？小黑多好的孩子，你们要是能在一起，我们两个老的就是做梦也得笑醒啊。死鬼你说是吧！”最后一句，她是对丈夫说的。 秉持着先人沉默是金，雄辩是银的理念，郭青竹再次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看见没有，你老爸也觉得你们俩挺般配的。”郭夫人得意地哼了一声。只是郭小竹始终无法理解，老妈究竟是怎么将“嗯哼”这个词翻译成“你们俩挺般配”的。 郭小竹摊开双手，无辜地说道：“我跟小黑哥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问题你们又不是真的亲兄妹！”郭夫人大声打断了女儿的话语。 “呃……”这话让郭小竹张口结舌，无法反驳。呆了一阵，她才单手扶额，无力地说道：“妈，你女儿才十六岁。” “不，是十七岁。再过四个多月，你就满十七岁了。”郭夫人瞪了女儿一眼。 郭小竹只好无奈道：“好吧，就算是十七岁。妈，你女儿才十七岁。” “所以呢。”郭夫人老神在在。 “所以，你女儿的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一点。有必要这么急着把你女儿推销出去吗？”郭小竹翻了个白眼。她这时候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那么少言了。跟母亲这种无法用道理沟通的女人交谈，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郭夫人满不在意地说道：“你老娘我，十七岁的时候已经跟你死鬼老爹在一起了，十九岁就把你生下来了。所以，你现在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陈年旧事被提起，郭青竹忍不住老脸一红，轻咳一声。 没想到自己父母竟是早恋一族，郭小竹先是惊异地望了父亲一眼，才郁闷地说道：“老妈你就别一天到晚瞎cao心了好不好，你女儿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不愁嫁不出去。还有，你居然把我跟小黑哥凑成一对，乱点鸳鸯谱也有有个限度好不好？如果你这是在说笑话的话，那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基本上是我这辈子听过最不好笑的笑话了，一点也不！” 郭夫人怒道：“什么叫瞎cao心，还不愁嫁不出去呢，就你那德行，我倒觉得很有可能嫁不出去。到时候要真是这样，你哭都没地方哭去！”然后转过头去，对方文道：“还有，你一个人说了不算。小黑，你觉得我们家小竹怎么样？” “靠，你对你女儿就这么没信心啊！”郭小竹不爽地大叫起来。郭夫人却没管她，仍然盯着方文。 知道郭夫人不是在说笑，而是真心想让自己当她女婿，方文哭丧着脸道：“我？我还能怎么看？当然是……”这时他却看到郭夫人不善的眼神。知道如果拒绝，对方未免会多心，认为自己瞧不上人家女儿。可是若要答应……他从来都只当郭小竹是meimei一般，又怎么可能？当下只急得心如乱麻，不知该如何应对。 眼见郭夫人面色越来越不快，他急得满头冷汗。情急之下，不禁脱口而出，道：“其实小竹已经有男朋友了！”话刚出口，已然后悔。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他只好佯装镇定，想想该怎么圆这个慌。 “小竹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郭夫人惊讶地看着方文，怀疑道。 “我有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郭小竹也惊讶地看着方文，喃喃自语着。 “是啊，小竹早都有男朋友了，只是怕你们生气，没给你们说而已。”方文点点头，面色平静，额头却隐隐见汗。 “喂！小黑哥你……”郭小竹刚想说话，方文却在桌下拽住了她的手，将她的话打断。稍稍思索一番，觉得用一个不存在的男朋友来搪塞老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她便窃笑一声，住口不言，任方文发挥。 “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男的女的，你现在把他叫来这里给我看看。”虽然在郭夫人心中，方文这个老实人基本不会说谎，但女人的第六感无疑是非常准确的，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妥的气息。 “男的女的这一点就不必问了吧……”郭小竹露出了被打败的表情，随即一惊，争辩道：“把人叫来这里？你也太强人所难了吧！人家现在说不定在吃年夜饭呢，这个时候打扰人家不是太失礼了吗！” 郭夫人一撇嘴，蛮横地道：“吃年夜饭又怎样？我们这里不一样在吃年夜饭吗。来了正好，多个人多双筷子，还热闹一点。反正我不管，如果不把人叫来，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没问题，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想也没想，方文就答应了下来。现在为了保全自身，他已经决定将所有人都给卖了。 见他答应，郭小竹用见到鬼一般的表情望着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打电话给他？给谁？我哪有什么男朋友啊……小黑哥，你这不是要坑死我吗……” 面上平静，方文的大脑已经飞速运转了起来，所有认识的男人一一从他脑中闪过，却发现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一个人影出现在了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