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隔墙有耳
于是,自从嫁进楚代璋的家中,弥含起初对这桩婚事的不满,就很快变成了在少女怀春和家族重担中的不停摇摆的纠结。 一方面,谢敏给的压力,让弥含不敢不言听计从。 因为她那不仅是疼爱自己的姑母,也是大权在握的贵妃。 弥含深知,这些朝堂之上和后宫之中的大事,自己是永远看不到全貌的,所以如果自作主张,不听姑母的指挥,说不定就会酿出什么大祸来。 可是另一方面,姑母的要求是,让自己看紧夫君。一旦有人来访,就要偷偷去听个究竟,如果听到了什么不利的消息,要立刻报告给后宫中知道。 这样的事情,只是做了一次,弥含便觉得好像在背叛自己的枕边人一样,内心焦灼不已。 哎,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能得过且过吧。 弥含一边还是听从了谢敏的意思,多多对代璋留心,也时常提上个一两句,让代璋有机会要多多联络走动那些与谢家交好的重臣们。 可是代璋的反应,让弥含深深地感觉到,他对自己,对自己的娘家,似乎并不像姑母期待的那样热心。 另一边,谢敏每每派人来到楚家,问起弥含有没有什么收获,是否知道代璋对于谢家有无真心效忠,弥含也总是含含糊糊的搪塞过去。 毕竟,如果让姑母知道了代璋的真实态度,她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也许下一个命令,就是让弥含做什么伤害到代璋的事情,也未可知。 弥含以为,就这样两边都隐瞒些,两边都糊弄些,早晚还是能等到一个结果的。 也许到了那时,自己就可以全心全意的面对夫君,好好的侍奉他,过上夫唱妇随真和合的日子了吧。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本以为嫁进来的头一个月里已经是难熬了,谁知道,这才是最简单的一个月。 这天,黛瑾来到了府中,对于弥含这位刚进门的嫂子,只是礼貌性的打了个照面,就直直的去找代璋说话了。 弥含眼看着代璋带着黛瑾走进了书房—那是平时连自己都不让进的书房,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有客人能被请进那房中说话。 如果说是简单的兄妹之情,那么,不管是这兄妹二人到底感情有多深厚,也不至于背着家里人在书房说悄悄话吧! 弥含这样想着,又不得不记起了谢敏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如果是顺王府来的人见代璋,那一定要格外留个心眼儿! 想到这儿,弥含遣散了身边的丫鬟,书房的院儿中,只剩下她自己孤身一人。 且听听他们兄妹有什么秘密再说吧。 只听黛瑾说道,“璋哥哥,世子出城多日,尚未回京,好多事情,现在都有诸多不便,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慢慢的耐心多等几日了。” 又听代璋回答道,“倒也罢了,他难道还有个不乐意的不成?我们只是按照计划做事就好了。” 听到这两句,弥含心中暗喜,难道说,这就是姑母说的,安排瑾夫人在顺王府中牵制世子景承的事情? 这么着听起来,好像夫君和瑾夫人,都还把姑母的吩咐当成是重大的任务一般,时时放在心上呢。 如果是这样,弥含倒也觉得庆幸,既然楚家人忠心耿耿对姑母,那自己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了。 可是接着听下去,话锋却好像有点儿不对。 只听黛瑾说道,“璋哥哥,我时常心中不安,不知这件事,成功的把握能有几成,如果不成,失败了,又将会怎样……说来,我怎样都是不妨事的,可是连累了顺王府,连累了世子,也会连累上我的如儿……” 后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弥含也听不大真切了。 可是随着这句断断续续的话,弥含的心中,也升起了好大一个谜团。 怎么这王府的瑾夫人,之前听起来还是在按姑母的安排做事,突然口风一变,就开始担心起连累到顺王府了呢? 又听代璋说道,“瑾meimei,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万万不可再有犹豫了。其实也许世子也是早有此心,朝中长子长孙的说法嚷了这么些年,他不可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万一他真的没有……”黛瑾打断了哥哥的话。 “就算他真的没有,现在咱们说给他,他会不想要么?皇家血脉,谁不想盯着那大位。咱们现在肯实心实意的帮他,不论最后结果如何,世子一定会感念的。” 代璋这番话,让弥含如同是五雷轰顶一般,全身僵住。 什么?什么什么? 他们兄妹两个,一直在计划的事情,竟然不是听姑母的意思行事,而是恰恰反过来,要助那顺王府世子一臂之力? 弥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自己从新婚那夜就开始倾心的夫君,竟然是自己娘家暗中的敌人! 为什么!? 弥含只知道,姑母一直对楚家兄妹二人有恩,才会这么相信他们。 夫君的meimei,之所以能当上顺王府的夫人,听说,全都是姑母感念着旧日情谊,一手把她推到那高位上去的,不然,也许她现在还是个小奴婢呢。 甚至还听家里面风言风语的说过,当初,楚代璋当上的那个盛启军将领,本来是父亲谢攸最想要的职位,姑母都没有帮父亲争取,而是看在瑾夫人的面子上,帮了代璋。 而如今,他们竟然丝毫不念恩情,居然要与贵妃和皇子景舜为敌么? 弥含不愿相信。 又听到黛瑾接着说,“哥哥说的自然是,只是不知道,这样一头扎了进去,到最后,就算不失败,也不知道是否能够达到你我的初衷。” 代璋的声音突然显得有些激动,“瑾meimei,一定可以的!只要能将谢贵妃斗赢,那么谢家那点儿权势,算得了什么!他们当年对父亲和我楚家的设计陷害,也就有个清算的日子了!” 这一句话,让已经受了惊吓的弥含,差点儿没两眼一黑,倒栽葱般的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夫君会说,我谢家对他父亲设计陷害?他的父亲楚万,不是谋反逆臣么?与我谢家什么相干? 这么多年,谢正则和谢攸父子构陷楚家的事情,世上只有这么有限的几个人知道,除了他父子二人和皇上之外,就只有死了的代玮,和谢家几个家生的老奴。 连谢敏都不曾听说过,更不要说弥含了。 这时,又听黛瑾说道,“唉,这件事说来奇怪,谢正则本来是父亲手下的偏将,也曾是受过父亲恩惠的人,从来不曾有过冤仇,怎么会想出这样阴损毒辣的主意。” 代璋答道,“朝堂上的事情,谁又能分得清?父亲虽然一向待人不薄,然而谢正则和谢攸的嘴脸,你这几年也是看到的了。他们为了一己之力,有什么做不出的。” 听到代璋这样说,弥含竟然并没有生气,却是心中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对于祖父和父亲的行事风格,弥含一向也是看不惯的。 当年楚家出事的时候,别说弥含,连谢敏年纪都尚小,自然是一无所知。 可是随着弥含慢慢长大,也看到听到了不少家里家外的事情。
怎么都觉得,父亲的性格,就是胆小怕事,又利益熏心,而祖父,则是唯利是图,心狠手辣。 只是弥含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女孩子,既然受长辈养育之恩,便也不能妄言是非。 可是如今,听到代璋黛瑾兄妹俩,这样贬损自己的亲人,自己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也是有些不合常理了。 不过内心深处,弥含知道,一来是因为他们似乎说的有凭有据,二来则是因为自己早就不屑祖父和父亲很久了。 只听代璋接着说道,“想当年,父亲是堂堂明国公,他们谢家不过是刚刚爬上三四品的将官,若不是靠着举报有功,怎能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只可惜我们摊上了一个不明事理的弟弟,和一个疑心重重的皇上。” 黛瑾接过话去,说道,“是啊,不知为何代玮哥哥就中了谢家人的计,竟然把书信的事情,就讲给了他们听?还以为不会惹出事端来?” 代璋则说道,“代玮那时候太小,脂油蒙了心的,却是心机不够。谢家人老谋深算,看出了他对父亲和我的不满,唉……” 长叹一声之后,兄妹二人相视良久无言。 这样的家仇,面对外人和敌人的时候,当然是义愤填膺,报仇心切。 可是除了恨,面对彼此的时候,还是难免唏嘘。 门外的弥含见书房内没了声音,不知是不想再听,还是不敢再听,身子不由自主的向着院外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拖着沉重的双腿,在府里毫无目的的走着,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刚才听到的那几句话。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当年明国公楚万之所以会负罪下狱,看来是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在其中作梗,才搞的曾经兴盛一时的楚家家毁人亡。 弥含突然想到,姑母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如果她知道的话,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把夺嫡这样的大事交付给楚家的兄妹二人的。 对,当年姑母正在准备进宫,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祖父和父亲做事情,怎么会让她知道呢。 而这些年来,弥父亲和姑母的兄妹感情越来越疏远,估计就更不会把这么大一个话柄留给姑母了。 不知为何,弥含突然心中充满了对夫君的亏欠之情。 虽然上一辈人的所作所为,不与自己相干,可是,却怎么也脱不了谢家的干系。 夫君一家人,曾经已经被自己的家人害的那么惨了,如今自己不说能缓和一二,反倒要接着帮助自己的姑母,暗中监视cao控他,实在是让人心有不忍。 弥含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 姑母既然不知道这件事,不如我去说给她知道? 姑母会如此利用楚家兄妹,只是因为一直以为他们受惠了太多,可是如果能让姑母知道我们谢家到底亏欠了他们多少,也许姑母就不忍再难为他们了吧! 至于什么顺王府,什么世子景承,那根本就不是景舜的对手,也无须担心。 弥含坚持认为,这件事情,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姑母代表谢家多多弥补,也许两家还有海阔天空的可能。 这时的弥含,是天真而自信的,只以为自己既然成为了两家人的桥梁,就要让双方互相理解才好。 她不会想到,自己的天真,会给代璋,给黛瑾,带来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