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命数
这倒是戚凛的疏忽了。 金思渝率先发现巫梦云抱恙,他虽然实力强悍,但心智并未配备实力,反而有些幼稚,每天翻花绳跳格子,和巫梦云玩的很愉快。而更令戚凛无言的是,在游戏中,竟然是巫梦云在照顾金思渝。 这厮简直丢光了修士的脸。 戚凛很想替他家里的长辈教训金思渝。但转念一想,金思渝明明和他是对立阵营,敌人越蠢,应该高兴才对。但再一想,现在他们貌似又是队友关系。那么,金思渝到底是猪敌人还是猪队友? 即便是自负杀伐果断的戚凛,也不免纠结起来。为了避免自己真的按耐不住,戳着金思渝的眉心喊他成熟点,戚凛近日都绕着金思渝走。 但今天却有别于往日,金思渝怀中夹着巫梦云,拦住了戚凛:“师兄,小云似乎身体有恙,你来看看。” 戚凛下意识接过,巫梦云是他计划中很重要的一环,不容有失。 巫梦云双颊烧红,触之烫手,显然是患了风寒。 但知道了病因,却不代表着戚凛能施手救兵。他虽然未曾缺过灵丹妙药,但无一是可以施用给凡人的。而巫梦云年幼,又给治病添了难处。戚凛慢条斯理地敛了敛小姑娘的衣服——如果她不是计划关键,戚凛绝对会把她扔出门去。 竟然敢给他添这么多麻烦。 但戚凛也并不犹豫,当即下了决定,苦笑着对金思渝说:“看来,我们必须往镇岳走一趟了。”正道中人自然又擅长岐黄之术的修士,只是……戚凛怎么也不相信金思渝会懂。只是金思渝不喜欢参加镇岳的诗会,倒是需要他好生安抚了。 戚凛在心中编织着话语,另一边,却听见金思渝很痛快地回答:“好啊!”——这活活把戚凛心底一大堆话全都憋死在喉咙里。 话被打断了,不开心! 戚凛纠结地问:“你就同意了?”喂喂,太容易屈服了吧。 金思渝困惑地看他:“为什么不?”也许是戚凛的目光太过咄咄逼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派天真无邪之色。 戚凛心底被他哽了一口血。在对方无辜的目光之下,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思想污秽得厉害——也对,对于正道人士,为了人命而牺牲自己的感受,在正常不过了。倒是他习惯了和魔道人士相处,下意识地把每个人都当做了自私自利之辈——戚凛反省着自己的错误判断,随口回答:“因为你之前说不想参加镇岳的诗会……” “啊!”金思渝惨叫一声,可怜兮兮地抱住脑袋,“我,我忘了……” 戚凛:“……” 和这个逗逼较真,是他的错。 …… 镇岳的弟子倒是很和善地接待了两人,确定了身份之后,给戚凛等人安排了住处。戚凛原本的租住的客栈也不差,但是对比于镇岳这一群天生富二代,文二代,立刻便体现出品味上的高下来。 整个小居里面施展了缩丈为尺的法术,外面不觉占地多大,步入其中,只觉天地宽阔。庭院幽静,粉墙青瓦,其中亭楼曲折,几乎做到了十步一景的别致。至于内部挂饰的各类古玩壁画,戚凛和金思渝都不懂,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又待两人稍作休息之后,便有悬壶的老道前来,为巫梦云切脉问药。 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张邀请参加诗会的名帖。 帖子也做的很别致,展开便有修竹秀兰的墨画徐徐铺展来开。纸片不薄,触感微糙,细嗅之下,还有一股子很淡的墨香。戚凛好笑地合上了请帖,扭头看着金思渝——这厮把衣服往上扯了扯,硬生生把自己做成了一个“无颈人”,戚凛总算明白金思渝的领口为何皱巴巴的了。 但看到蔫了的金思渝,戚凛心头泛起一点不为人知的痛快来。 ——让这厮硬生生地堵了他的话。 ——还有,巫梦云生病一事,八成就是他和小姑娘玩水导致的着凉。这都是他的错。 戚凛略微愉悦地把所有的事情都怪罪到金思渝头上,却是无视了自己把巫梦云扔给金思渝一事,他早知道金思渝虽然能自己照顾自己,却是建立在早已辟谷无需休眠的条件上,让他照顾小姑娘,却是强人所难的事情了。 心情愉悦,戚凛说话的口气也轻飘飘了两分:“不若这样,听闻八宝楼在镇中举办了一个集市,我们去买些东西,假如时间拖得够久,大约能刚好错过诗会。” 话是这么说,但戚凛心底盘旋得却是恶劣的念头。 比如说,当金思渝高高兴兴地回来时,却发现诗会还没接受时,那个表情到底能有多有趣。 戚凛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想法的背后,本质上却是源自于对金思渝的羡慕嫉妒恨。他踏入修行路甚晚,路也走的颇为辛苦,魔道中性格乖僻之人可谓数之不尽,即便谨慎小心,诸恶老祖骨子里依然也是那个纵情花酒之间的纨绔弟子,被人抓到小鞭子再正常不过。 而那一次错误,险些断绝了陆尘潇的性命。那座上之人指着陆尘潇微笑:“你可是知晓,人rou最美,在于人心,看着活人见自己的心生生被吃掉,那是最美妙不过的场景了。”他话说完,立刻有人扒开陆尘潇的衣服,露出赤|裸的胸膛,只带上座之人开胸取心。 位于作为上的另一个人,似乎过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话,他轻微转头,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便擦着他的脖子滑落在胸口。他似乎瞅了一眼陆尘潇,但更像是什么也没看。最后,那个人说,无聊。 他说无聊的时候,便把夸夸其谈人心美妙的修士的心挖了出来,随后就像是碰了什么脏污一样,嫌弃地扔掉了。四周的人惊慌一片,只有陆尘潇认认真真地把那个人的影子镌刻于心。当年的陆尘潇既张狂又傲慢,他想,他从不欠人情——当然,魔道很快就教会了愚蠢的他如何做人。 而报恩一想,陆尘潇后来也才知道,那有多可笑。 只因为那天杀人之人,唤作大自在天。天地之中,无人可拦他想做之事,若真要计算的话,那也只有天了吧。 而现在,却是戚凛在计算如何使大自在天免于天谴。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太快了。 但除了那一日的幸运之外,陆尘潇能走到诸恶老祖这条道路上,每一步都走的心酸萧索。对比之下,像是金思渝这种随随便便就登上元婴期的家伙,简直就像是可耻的炫富党在打他的脸。 也无怪戚凛格外的看他不顺眼了。 除此之外,陆尘潇在太衡剑派过的如苦修一般(这当然只是他自己的看法),这固然有一部□□在敌军大本营,自己修为全水漂的战战兢兢,但如今这个□□却回归了元婴期,殒身之虞不在困扰——也就是说,压抑了太久的诸恶老祖,现在的恶劣情绪反弹得格外厉害。 戚凛脑补着金思渝哭丧着脸说写不出的模样,自己再往他身上踩一脚的场景,忍不住乐呵出了声,倒是引来了金思渝的怪异注视。 …… 戚凛携着金思渝一踏入集市,整个喧闹的环境就不由为之一肃。对于修真界而言,消息最灵通的,并非正道魔道妖道三家,而是这如过江之鲫的散修们。戚凛自己还没什么,但金思渝的到来估计每个人都通过气了,一时之间,两人享受了好一会儿的注目礼。 几息之后,在意识到金思渝并非是来追杀他人,大放地图炮的,市场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熙熙攘攘。只是有几道诡异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金思渝身上,伴随着细细的议论声:“就是他?”“没错,就是那个……” 真是烦死了的苍蝇。 戚凛举起手臂,正想挥手把苍蝇们都赶走突然又想起,他现在扮演的正是伪君子烂好人的正派,才不甘不愿地又把手臂放了下来。倒是金思渝明明听见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戚凛忍不住打抱不平:“你不生气吗?”
“生气?”金思渝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戚凛的指代。当下,他便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确实不是很擅长控制威力,世人惧我怕我,再正常不过了。” 戚凛一时气结,那群人哪里是惧他怕他,不过是一群贪婪的苍蝇,自己没法觅食,便守着人等他死去来吸食腐rou呢。正待戚凛要点醒金思渝时,不料,金思渝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攥紧了戚凛的手臂。 “你这是在担忧我吗?” “不是。”戚凛平稳地回答,他只是见不得人犯蠢而已。 金思渝却好似听不见人话一般,看似是对戚凛说,但戚凛本人觉得他是在自言自语:“我平时并无朋友,也无亲近之人。有人曾经算过我的命格。凡是与我太过关系亲近的,定然会成为我命中死劫,逃之不过,避之不开。” 戚凛身子一颤,目光微垂,掩住眼睛里层层叠叠的阴霾之色。他自认为自己测算无疑,但世事是广阔无限,远远超过人之所谋。他更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金思渝命中一劫,清楚的显示在命数上。 不,不对。 他强行压下自己乱想的思绪,金思渝在原著中就死了,而原著中的诸恶老祖一直都未远离过太史飞鸿。所以,那个劫数,一定不是指得他。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 但是,金思渝虽然是戚凛手上的棋子,确实位列弃子行列。若说他对金思渝全无歹意,戚凛自己都问心有愧:“……我说不定会害死你,你还躲开吗?” 金思渝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明知道会害死我,为何不自动避开?” 这反问问得戚凛哑口无言。金思渝哪里是笨蛋,他明明心底透亮——无论是谁,想要靠近他,一句“命中注定,亲近之人便是害我之人”,又有什么人敢硬着头皮,不知好歹的留下来? 唯有戚凛这等完全视人命为无物,脸皮厚有九尺的货色,才会无动于衷。 金思渝又笑了:“算了,没有关系……因为,就算是假的,听到这样的话,也觉得心头暖暖的,觉得很高兴,就算是为此而死也无所谓了。”他顿了一会儿,又不伦不类地补充了一句,“朝闻道夕死可矣。” 戚凛只觉得手臂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地甩开了金思渝的手。金思渝立刻止住了步子,留在原地,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活似被人遗弃的孩童,欲哭又不敢哭。 这厮居然也会被人追封为英雄? 分明是飞蛾扑火的愚人,他心中既无大义,也无蒸腾不息的信念。只是一个孤单寂寞了太久的孩子,遇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舍不得放手。他不应当成为正道的大侠,那群求一夕之痛快欢愉的魔道,才是适合他的画风。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种攥到了一点温暖,便不肯撒手的稚童。 戚凛心头软了软,本来他就把对方视作一打手。如今,给他一点甜头也无妨。念及于此,他伸出手,握紧金思渝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带有几分湿润,显然是刚才紧张所导致的手心出汗。 ……真是无趣。 戚凛想,他终究还是不明白,那群正道人士,追求一生的成仙乃是何物?求来求去,唯见他们求得了不快活。太史飞鸿不快活,李洄鱼不快活,谢庐溪也不快活。那所谓的人间正道,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人画的一张虎皮罢了,怎么就坑了那么多人呢? 他又想起了大自在天。 大自在天并非他的本名,而很多年前,那人曾经提起过为何改名一事,他说,吾之修道,只求大自在,大逍遥,畅快人间罢了。 诸恶老祖羡慕那种神采。 但最终,在这方天地之间,那大自在,大逍遥,也不过同梦话一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