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大年夜话（上）
现在三兄妹都大了，大家七手八脚的，添碗的添碗，舀菜的舀菜，倒酒的倒酒，倒是很快就将祭祀的东西全弄上了桌。 “爹，添几碗饭？”别说，李八一就算经历了两世人生，这种东西还真没搞懂。 “三碗饭呢嘛。凡是献老祖宗都要添三碗饭，摆三双筷子。”父亲一边摆放着李八一兄妹三人端上桌子的烟酒糖茶饭菜诸祭品，一边耐心地为兄妹三人解释着每一道程序的目的和作用。 前世李八一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相信这些，每次等着的就是吃饭，现在他则静静站在一侧看着，关注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这些东西在几十年后已经不是封建迷信了，而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存在即是合理的。这些数千年文明一代代传下来的东西，不论好坏其实都是一笔宝贵的遗产。 现代社会科技一家独大，很多非物质的东西正在随着固守传统的老一辈人相继离世而消亡在历史的长河中。如果再不加以抢救，那老祖宗传给我们的遗产将在不肖子孙手中彻底消失。 要知道世界并不完全是由物质构成的，它还有精神，科学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 父亲在供桌下点燃一沓钱纸，然后数了九炷香放到钱纸上点燃，用手搧灭掉火焰，在青烟缭绕中开始献香。 “香烛不能用嘴吹，用嘴吹是对神灵和祖先的不敬。” 作三个揖，先向香堂敬献三炷香，延请天地君亲师之诸神到位。 作一个揖，次向左下边祖宗牌位敬献一炷香，延请三代宗祖四代宗亲上桌。 又作一个揖，向右下边的灶君菩萨献上一炷香。 之后走出堂屋，依次向堂屋门两边各上一炷香，再向大门两边各上一炷香。 献香完毕。 “你们来给老祖宗烧点钱纸，让老祖宗保佑你们嘛！” 父亲照例喊来三兄妹，蹲在供桌下一张一张给老祖宗烧纸。他则站在桌子旁，口中念念有词，做足蘸祷告。 父亲会将祖先的名字从高到底，一个一个挨着喊来。李八一听得头晕，这些名字多达数十个，难为父亲竟然能全部记住。 不过有一句话李八一兄妹从小就能记住，因为这句话念完后就表示仪式马上要结束，可以吃饭了。 “三代宗祖四代宗亲，普同共样，所有喊得到名字的喊不到名字的，请得到的请不到的，都上桌来吃饭啰！” 这个时候，孩子们往往都会欢乐地跟上一句：“吃饭啰！” 当然，现在的李八一自然不会去接这一句，但小弟李刚一句“吃饭啰”！却是让李八一倍感亲切，还有说不出的心酸。 前世的时候，李八一经济拮据，生活落魄，几年都不回家过一个年。像这样跟家人团聚、献饭、吃团圆饭的日子，对于李八一来说是一种久违的幸福了。 他站起身，偷偷擦拭掉已经滑落到脸颊的泪水，帮忙着将菜碗里的菜、rou、汤分出一小部分抛到供桌下已经燃尽的灰烬上。 蹲在对面烧纸的小妹看到了李八一流泪的一幕，以为是烟熏的，也就没在意。她没有想到，她的这个哥已经是重生之身了。 “八一，可以吃饭了，去放炮仗吧。”父亲笑着开始收拾祭品，并吩咐李八一道。 “哦，在哪里？” “灶房那个窗台上的纸箱里，今年我买了二十串，今天就炸五串吧。” 这是习俗，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吃年夜饭的时候都会炸炮仗，起码也是要炸一串，表示我家要开饭了。 对门山那几户乔家早就已经放炮了，那个时候李八一家才准备献饭呢。 李八一叫上小弟，翻出了五串炮仗，都是一百响的，跟小弟一起将它们全部串联在一起，用塑料袋装了，来到大门前一棵脸盆粗的桉树下。 “就挂这树上了。” 李八一用嘴咬着装炮仗的塑料袋，学师傅多吉，两手卡住光滑的桉树干，“唰唰”两下就爬到了离地三四米高的树杈上。 动作之灵敏，宛如猴子般利索，看得小弟李刚目瞪口呆。 “我哥啥时候这么厉害了？” 挂好炮仗，李八一直接从树上跳了下来，在落地之际，前脚轻轻一垫，腿一曲，顺势卸掉了冲力，身子仅微迈半步，就稳稳站到了地上。 十五天的特种训练，窜高爬低已经是家常便饭。 炮仗离地面一尺多高，小弟不敢点火，将火柴递给了李八一，蒙住耳朵就远远跑了开去。 狗更怕火炮，家中的老黄也赶忙夹着尾巴窜进屋里躲了起来。 “咦！有这么怕吗？” 李八一笑着刚要点火，房背后的乔家就先“噼噼啪啪”响了起来，然后是坎上的二舅妈家。这边还未炸熄，湾子里老秦医生家又响了起来，邻近的几家仿佛是约好了似的。 李八一干脆等了一会儿，等几家的炮仗响过后再点火。一串炮仗响过之后，一家人开始欢欢喜喜在堂屋里围着桌子吃起了年夜饭。 菜很丰富，算是一年的精华所集。有一直挂着舍不得吃的瘦巴巴的火腿，有油坛里捞出切片的猪舌头、猪肝、猪耳朵，有黄油翻翻的大阉鸡rou，有手工石磨做出的水豆腐，有清水煮河鱼，有小孩儿最爱吃的鸡汤煮粉丝…… 一样一大碗，摆满了一大张桌子。 “慢慢吃，今年是吃年夜饭。”父亲笑呵呵地叮嘱道。 吃饭中，父亲会例行讲一些亘古，还会讲讲他们经历过的那些人生。同时对子女们也提出了一些要求。 “过完年，我去找小金他爹翻书看一下，选一个日子，尽早将你小妹的婚事办了算了。”李远方对着李八一说道，这语气，半是询问，半是决定。 李八一是家中的长子，长兄如父，如今又争气成才了，他的建议，作为父亲也听得进去的。 “嗯。尽快办吧，过完年，我和我老舅都要去上海一趟，将股票卖了，回来差不多就又开学了。”李八一肯定地道。 小妹低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