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南风城南

    城南土地庙，说是土地庙，还不如说，是一间倒塌过半的泥土房，来得贴切。

    君怨雪拉着小男孩，站在土地庙前，看到眼前的情景，她愣足了两息才回过神来。

    她知道土地庙环境必定不好，却不想竟然破败至此，连最简单的遮风避雨都做不到。

    走进土地庙，里面的光线因为天色的缘故，已然渐暗。地面上铺着干燥的稻草，几个孩子无精打采的靠着墙壁，旁边的稻草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穿着一身满是布丁的麻布衣，头发凌乱如枯草，双眼紧闭，嘴唇干裂泛白，起了一层厚厚的皮痂。

    她气息微弱，看上去确实许久未进吃食，但她昏迷不醒却不全然饿的，而是她本身就患有极重的病症。

    旁边的小男孩昏睡着，身上的衣裳看上去很眼熟，君怨雪一时回忆不起来。

    奇怪的是，那些孩子似乎很刻意的远离他。

    君怨雪没在那些孩子中，看见唐秋儿的身影，以为她是出去接活去了。没过于放在心上，直到天黑还没见她回来时，君怨雪才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

    等她找去的时候，差一点就为时晚矣。

    小男孩一进到土地庙，就挣脱君怨雪的手，快步向着那妇人身边跑去。他紧抓着怀里的两个包子不放，生怕一松手，包子就会掉落到地上，没办法再送到娘亲嘴边。

    “娘亲，你醒醒，灿儿给你带包子回来了。”小男孩将两个带着热气的包子拿在手里，努力着，想要将她摇醒。亲自将包子喂给她吃，并告诉她，自己被包子李收为徒弟的好消息。

    然而，不论他哭诉、还是用力摇晃，昏迷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他手里的包子，引得一旁的孩子们只咽口水。

    君怨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很好奇，那些个孩子会为了两个包子，做到何种地步。

    时间过得很快，在呼唤以及哭声中，小男孩的娘亲始终没有醒来，包子悄无声息的冷却，那些个孩子咽口水的声音，更为急切。他们忽视了君怨雪的存在，盯着包子露出饿狼的神情，双眼散发着幽幽绿光。

    “王小灿，把包子交出来。”

    不知是受不了饥饿的胁迫，还是受不了包子的引诱，那些个孩子中，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

    君怨雪侧目看去，借着天际最后一丝余晖，她看见说话的是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的相貌，在那些个孩子中不算突出，年龄却是最大的，而且他眉宇间有一股戾气萦绕，想来心地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小灿，也就是小男孩，把拿包子的手往后背一藏，神色慌张的站起来：“不，这是给我娘吃的。”

    “你娘马上就死了，还吃什么吃，叫你拿来就给我拿来。”那男孩说着就冲过来抢，其余几个孩子，可没那么胆大，有些害怕缩在墙角望着这边。

    “说不给就不给。”王小虎也是个倔强的，无论对方拳打脚踢，愣是咬牙坚持着，死也不松手。

    “够了。”

    一声冷喝，让扭打做一团的两个孩子，愣愣地松开手，转过身看向门口处。当看到那抹粉色身影时，顿时害怕的各自低下了脑袋。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君怨雪一愣，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扭头看去，粉衣女子缓步行来，看到君怨雪她眉头一皱，不大高兴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来找人。”君怨雪眸光微闪，面无表情的说道。

    “找楚天？”

    “楚天在这里？”君怨雪突然想起，那个昏睡着，却给她带来一股熟悉感的小男孩。

    脚下快步向那个男孩走过去，却被粉衣女子拦住：“你不许靠近他。”

    “黑魑，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妖精，想要收拾她，简直易如反掌。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奴家的救命之恩了？”黑魑娇媚的一笑，随即目光一冷，继续说道，“果然仙界都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救命之恩都能说忘就忘，啧啧…”

    君怨雪懒得反驳，一挥手将她拂到一边，用定身咒定住，这才在王小灿一干小孩，惊诧的目光中走向昏睡的小男孩。

    “阿公，阿婆……不，不要…不要离开我。”

    走得近了，君怨雪发现，小男孩确实是楚天。只是此刻他面色异常的红，眉头深锁，嘴里不住的呓语，睡得极不安稳。

    “你不许碰他。”黑魑被定身，依旧不甘心的说道。

    君怨雪不理会她，伸手探了探楚天额头，热的烫手，在替他号了下脉搏，便已将他的情况摸了个大概。

    可越是如此，君怨雪就越疑惑。楚天不该在小渔村呆着，为何会出现在此？

    而且还几日未进食，且高热不退，导致他昏迷不醒。看黑魑的模样，她应该照顾了他很久，为何一直没请大夫来医治。

    其实君怨雪忘了，黑魑乃是天生地长的妖精，如何懂得人类寻医问药的办法。她以为楚天也会如她一般，躺一段时间就会痊愈，完全忘了，楚天不过是一届凡夫俗子。

    君怨雪冷眼扫过黑魑，抬手解开定身咒：“去城里，不管用什么办法，请一名大夫过来。”

    黑魑翻了翻白眼，不为所动：“奴家凭什么听你的？”

    “你若想楚天死，就继续磨蹭，到时可别怪本尊没提醒你。”君怨雪说罢，扭头看向王小灿的母亲，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已然回天乏术，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叹天道轮回，皆有命数，绕是她修为通天，也无法令其扭转乾坤，改变命数。

    黑魑气得垂足顿首，却也无可奈何，气哼哼的走了出去。

    此时，土地庙外，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土地庙内也已是伸手不见五指，静悄悄的，仿若落针可闻。

    君怨雪知道小孩子都是怕黑的，这些小孩吃了太多苦，比同龄小孩成熟许多，才没有在这番情景下哭闹，让人欣慰，同时又为他们的境遇，惋惜不已。

    “噗嗤…”一抹光芒飞射而起，镶入土地庙半塌的墙壁上，顿时土地庙内亮了起来。

    柔和的光，映射出四周的景象，角落里几个孩子，长大的眼睛里，流露着欣喜的神色。

    “灿儿替jiejie，把这些包子分出去，好不好？”君怨雪拿出在包子李哪里买的包子，由于放在空间，此刻还热乎着，正好分出去给孩子们吃。

    “好的。”王小灿依言起身，从君怨雪手里接过油纸包，那热乎乎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

    土地庙里加上他自己，以及昏睡的楚天，一共八个孩子，年纪都差不多，因此分包子也就没太多讲究，不多不少一人三个，分下来还剩下十多个。

    随后王小灿拿着剩下的包子，走到君怨雪身边，将包子递到她面前：“大jiejie，里面还有，你吃。”

    “你吃吧！”君怨雪摇摇头，这一段日子以来，她都没什么食欲。

    突然，君怨雪耳边响起一道细微的声音：“神仙jiejie，你能救救我娘吗？”

    扭头就发现，王小灿眼里闪着泪光，充满希翼的看着自己。

    君怨雪淡笑着，将他肩膀搂住，眼底却是一片落寞，上天注定了要让他失望，她也无可奈何，倒是可以让他少些遗憾。

    “jiejie也救不了她，但可以帮灿儿叫醒她，让她见灿儿最后一面。”此时的君怨雪，面上一片柔和，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女性光辉。

    “真的可以吗？”本已绝望的王小灿，听君怨雪如此一说，眼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神色。

    君怨雪点点头，状似安慰的说道：“不过，你要做好准备。”

    王小灿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似乎不大明白，君怨雪所说的做好准备，是指什么。

    然，君怨雪却已是转过身，向王小灿的娘亲走去。

    低垂着眼睑，君怨雪看着她那毫无生机的脸，右手凭空打了个圈，一点点零星破碎的紫光，在指尖萦绕，如梦似幻，朦胧的叫人以为此番情形，尚在梦中未醒来。

    土地庙里，七八双眼睛，齐齐的盯着君怨雪，好奇她究竟在做什么。

    君怨雪恍若未闻，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妇人身上，思索着唤醒她的办法，根本无暇他顾。

    妇人的生机已然耗尽，想要将她唤醒，必须强行凝聚，她最后的生命精华，达到回光返照的效果。

    然而，这么做的代价就是，一刻钟后，妇人必死无疑。君怨雪有些迟疑，她怕王小灿会承受不住，失去娘亲的打击，从此自暴自弃，日益消沉。

    “罢了。”

    君怨雪沉吟一声，若真如此，只当她看错了人，错把鱼目当成了明珠。

    想到此，君怨雪不再犹豫，指尖零星紫光萦绕了许久，终是脱离了手指的束缚，向着妇人飘去，一点点，缓慢地融入妇人体内。

    直到那零星紫光全部没入，君怨雪长处一口气，让出地方给王小灿：“灿儿，抓紧时间，想说什么赶紧都说了，以后……”

    怕是没机会了。

    君怨雪叹了口气，只身跃上断壁，目光看向远处，也不知道黑魑请大夫，请的怎样了。

    土地庙内，王小灿握着娘亲的手，等待着她醒来，他希望娘亲醒来，第一眼看到他的存在。

    “灿儿……”

    “娘亲，灿儿在这里，娘亲你没事儿，真好…”短短的一句话，王小灿已是泪流满面，或许他不想让娘亲看到，连忙背过身，扯开袖子将眼泪擦干，勉强自己换上一副笑颜。

    “灿儿，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看见你好好的，娘也就放心了。”妇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笑苍白到了极点，却好似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深深地烙在王小灿心底。

    娘亲笑了，真好！

    “娘亲，灿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知道吗？灿儿被包子李收为徒弟了，以后孩儿有技艺傍身，娘亲可以随着孩儿一起，享清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王小灿吸了吸鼻子，硬逼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眼里含泪，面上带笑，说完这句话，眼底的光彩，渐渐散了开去。

    被王小灿握住的手，一寸一寸凉下去，最终无力的滑落到稻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