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公子
这是一座漆黑如墨的巨山,形体凹凸,势更崎岖。方圆不知多少万里,望不见顶,只有那一层层狰狞的魔云簇拥着一弯新月,环绕在山腰间。 山岭间的小径边,荆棘密布,染血的鬼脸时隐时现,路侧的石崖嶙嶙,隐隐有邪魔的污血流淌。阴风飒飒,黑雾漫漫,耳中难闻鸟兽声,眼前唯见鬼妖行。 这涧名为魍魉涧。据闻此地埋葬着败亡的神与魔,岁月悠悠而过,这里滋生了无穷的魑魅魍魉。这些魔物们挣扎着从黑泥中钻出,形体扭曲着、龟裂着,但却执拗地爬向岸边。 可每当即将要到达时,它们的躯体却又再次瘫软倒下,化为黑泥,堆积在这被千载万世诅咒的魍魉涧中。 幽深的山间小径上,一盏邪异的幽蓝色灯笼宛若冥火,由远而近。小鬼小妖们惊惧地怪叫着,连滚带跳地躲开它。避之不及者,浑身燃起妖异的火焰,顷刻间就化为一堆散发怪味的半焦尸体,情景惨不忍睹。 三个人在小径上徐徐前行,他们身披黑袍,几乎与这漆黑如墨的山岭融为一体。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人,他仙风道骨,满面红光,提着那妖异的幽蓝色灯笼,悠然前行。小鬼小妖们对老道士与灯笼充满惧意,纷纷避开。 这些愚钝的魔物不知何为悲伤,只是对着满地的同伴尸体嘶嘶怪叫着。 老道人毫不在意它们的目光,他停下脚步,躬下身子,伸出铁钩般的枯爪,从那些尸体上扯下几大块焦rou,连骨带rou地扔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怪音,让人头皮发麻。 老人的嘴角渗着腥黄的鬼血,吐出一堆沾着血丝的妖骨,显得分外狰狞,再没有原本出尘的气韵。他擦擦嘴角,带着怪笑评论道:“此地的鬼骨与妖rou,阴气扑鼻,入口之后,滋味如同嚼黄泉之土。这便是断阴山,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世人传,此非阳世之名山,乃阴司之险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见到这可怖的一幕,小鬼小妖们的嘶吼声更加剧烈了,一波声浪高过一浪。老道人的目光有些残忍,冷冷地盯着这些奇形怪状的魔物们。他提着灯笼,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小鬼小妖们顿时四散逃窜。 荆棘丛中,一张又一张染血的鬼面探出来,扑闪着大眼睛,眼角与面颊上流淌着血与泪,狰狞可怖,它们无惧那蓝色的怪灯笼,好奇地盯着这三人。 紧跟在老道人身后的,是一个肤色苍白的青年人,他身材颀长,五官俊朗,气度不凡,正是鬼川侯。只不过此刻他的神色有些紧张,似乎对那荆棘丛中的染血鬼脸非常抵触。 “道长,您的道火能焚灭这些魔物吗?”他忍不住问道。 老道人不以为然:“我曾见过这种鬼面,只是些虚无缥缈的幻象罢了,它们并非断阴山独有,凡是滋阴养邪之地皆可诞生。那是死去万载的亡灵,红尘事未了,执念难灭,借这虚无的脸孔凝视着人间,以期他日还能归来。如果毁掉这些鬼面,惹出那不灭的邪灵,你我都要葬身在这山脚下的魍魉涧中。” “原来如此,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不去理会它们也好。”青年人皱了皱眉,厌恶的望了望两旁的鬼脸,眼中的惧意更浓了,快步往前走去。 第三个黑衣人比另外两人都要矮一头,他全身都被黑袍紧紧包裹着,密不透风,就连脸上也罩着一层黑纱,遮掩真容。他正是幽惑,像是失了神一般,木然前行,与前面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三人就这样沿着山间小径前行,身后留下一具具鬼尸妖骸,那幽蓝色的灯笼刚一远去,成群的小鬼小妖就怪叫着一哄而上,啃食着同伴的尸体…… 这座通体漆黑的断阴山,山腰间邪云鬼雾缭绕,巨大无边,方圆也不知多少万里。如果一步步沿着那山间小径前行的话,恐怕耗费千年光阴也难到尽头。但诡异的是,虽说这三人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可没过多久,竟已经消失在那邪云深处。 陡峭如剑的断崖上,遍地都是尸骸,有人骨,也有妖骸,这里被称作荒骨顶,举目所见之处,都是一片荒凉。站在这荒骨顶上,脚下是邪云与弯月,头顶是夜空与星斗。这座断阴山残缺不全,它拦腰而断,仿佛是被神话时代的开天巨斧横截而成,可即便如此,这剩余的半座山也足以俯视日月,与那高天平齐。很难想象,当年它完整时到底有多么的壮观。 阴风狂啸,呼呼作响。枯骨尸骸随风而舞,邪煞之气弥漫而开。若是血rou之躯的凡人立在这恐怖的阴风中,一瞬间便会被吹散形与神,连骨头也难以留下。然而,三人却安然无恙,他们身上的黑袍猎猎作响,踏着遍地的枯骨与尸骸,迎着狂啸的阴风向荒骨顶中心处前行。 突然,三人停下脚步,一齐向前望去。魔云淡去,阴雾散开,前方出现出一个人。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全身戎装,身形矫健,踏在满地散落的骸骨上,傲然而立。那样式古朴的黑色皮甲上,勾勒着简洁而有力的纹路,流转着明灭的神符。少年的眉宇间英气逼人,气质高贵,英武不凡。他的双目射出两道湛蓝的神光,刺破黑夜,扫视着面前的三人。 脸色苍白的青年人见到这个戎装少年,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原来是三公子,我奉命外出,寻找方士,今日归来,恰巧遇见公子,不知您有何贵干?” “奉命外出,寻找方士?”三公子眉头微皱:“就为了这种小事,鬼川侯竟然也亲自外出?我问你,是奉谁的命令,寻哪处的方士,缘由又是什么?拿出信物来,让我看一看。” 青年人解释道:“奉缥缈先生的命令,遍寻天下身怀奇术的方士,老先生他并未解释缘由。这是缥缈先生的亲笔书信与令符,请三公子检查真伪。” 三公子接过书信与令符,仔细看了看,然后点头:“不错,令符是真的,书信也是缥缈先生亲笔所写,当属无误。这位老道长,你便是鬼川侯寻来的方士吗?” 一旁的老道人满脸堆笑,抱了抱拳:“见过三公子。贫道正是受鬼川侯相邀而来,我早就听说,您的父亲乃是盖世的王,镇压邪祟,统御九幽,可斩天下的神与魔,威名传千古。今天有幸见到三公子,果然也是神武无双,英雄出少年。” 三公子笑了笑,表情得意,似乎对老道人的恭维十分满意:“道长谬赞了。我父虽镇压九幽,威名千古,不过,我却是平庸凡俗。与父王相比,我渺小如微尘。” 三公子又转过头,打量着鬼川侯,漫不经心地问道:“鬼川侯,我再问一遍,你真如你所说,是奉命外出,寻游方之士吗?” 鬼川侯微微一愣,但马上便信誓旦旦地说道:“绝对无假。” 见到鬼川侯那故作镇定的神情,少年的笑意逐渐变冷,他随意在空中划了个手势,那令符与书信便冒起青幽幽的火苗。这火没有烟,无声地燃烧着。 很快,它便熄灭了,而那令符与书信也已经彻底消失! 没有灰,也无痕迹,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戎装的少年面无表情,立在原地丝毫没动,冷漠地说道:“鬼川侯,你一定知道,悠远岁月以来,幽土已隐,不现于世。我父之名,也已经成为古老的禁忌,不在世人口中传。”
“你为何私自外出,向凡世之人泄露幽土之秘?”三公子顿了顿,接着喝问道:“我问你,是奉谁的命令,寻哪处的方士,缘由又是什么?拿出信物来,让我看一看。” 三公子此刻神情肃穆,正气浩然,仿佛刚刚从未见过那封书信与令符一样。 一层层细密的冷汗从鬼川侯额头上冒出来,他的表情混杂着恼怒与恐惧,却又无可奈何。 他环望四周,本就苍白的脸孔变得更加毫无血色。只见,几十个身披奇异铠甲的兵士,由暗而明,由虚而实,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四面八方,将三人团团包围。 这些兵士浑身闪烁着淡青色的幽光,只见铠甲而不见人。就连那头盔也是密封的,没有任何一点缝隙。幽青色的头盔上花纹繁杂,宛如鬼面,却不见人脸,这显得怪异而不合世俗常理。 鬼川侯知道,这些奇异的甲胄是幽土之民特有的幽虚铠,可以融在虚空之中,隐于黑暗之内。它能化千军万马于无形,一朝现形时,便如神兵天降,让对手猝不及防,就算是十倍敌军也将瞬间溃败。他能看出,眼前的这些兵士,都是誓死效命于三公子的幽铠卫,想到这,鬼川侯的心沉入了谷底。 看来,这些都是三公子为他们精心准备的。 “当年,幽王曾立下铁令,神国既隐,敢泄幽土之秘者,杀无赦。鬼川侯,你未经允许,私自携带外人闯入幽土。编造假令,却无实证。十息之内,如果你仍拿不出凭证,我将秉公执法,将你等斩杀在这荒骨顶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三公子刻意加重了语气。 鬼川侯懊悔不已,由于自己的愚蠢与大意,那所谓的实证已经被对方彻底销毁了,连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一旁的老道人神色紧张,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灯笼。可他的指头只是刚一动,一股劲风便同时响起,一道冷箭从那灯笼侧面一透而过。 “噗!” 燃烧着幽蓝色鬼火的灯笼彻底炸开,这邪异的火焰散落在满地的骸骨上,火势不减反旺。幽蓝的烈焰跃动着,竟还发出凄厉的鬼音,回荡在这断崖上,连绵不绝。 可是,三公子却毫不在意,他冷冷地喝道:“灭。” 只是这一个字而已,那熊熊燃烧着的幽蓝色烈焰便归于寂灭,凄厉的鬼音也戛然而止。 而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断崖上遍地的骸骨也已经被烧光了一小半。 三公子与鬼川侯冷冷地对视着,此刻,双方的目光里都不再掩饰彼此间的憎恶与仇恨。 三公子森森的笑了,他扫了扫四周的幽铠卫,挥了挥手,只吐出一个字——“杀。” “且慢。”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幽惑终于开口了。他比鬼川侯要矮一头,黑纱遮面,不见真容,披着一件与身材不相称的长长黑袍,拖在地上,摩挲在那骸骨间,轻轻作响。 见这样一个黑衣人向自己走来,三公子愣了一下。但很快,他的表情变得有趣起来。 幽惑知道,这位神觉敏锐的哥哥肯定已经认出自己了。 三公子挥了挥手,止住了周围的幽铠卫,看着这熟悉的步伐,这熟悉的身影,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那双瞳孔也因兴奋而放大,仿佛发现了这世界上最有趣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