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当时隐而未发之力
第八十二章 这其实是一个生态平衡的问题,只有稳定的食物链结构,才可以长久的维持不变,也只有这样,才能把瓢虫长久留在麦田里,帮人们看守麦子,实现黎青山完全自动化除蚜的设想。 而顾三那样急功近利的作法,会将食物链其中一环打破,短期看效果虽然惊人,但时间一长,蚜虫的数量就会反弹,可瓢虫却早已逃逸走,治蚜的效果反而不好,。 这么一解释,顾大竹这才有些懂了:“这样的话,以后就不会有蚜灾了,因为蚜虫生得多,瓢虫便也生得多,蚜虫少了,瓢虫也会飞走一些,也变得少了……反正蚜虫有多少,瓢虫就跟着有多少。” 说到这里这位老族长忽然感叹起来:“这真是,真是……黎爵爷,顾某已经不晓得要如何形容了。” 黎青山笑道:“这个道理,其实我也已经写进陈姑娘编撰的那本里去了,这个部分还是花大篇幅重点说明的,顾大叔真该好好看看。” 顾大竹当即点头表示是该好好看看,争取把理论知识再吃透一下,旁边的黄老邪却感叹起来:“陈家这女娃子也是有眼光啊,鼓捣了这么一本书,不但造福乡里,居然还拿了朝廷的赏赐,还是圣旨颁下来的,这样的事情,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顾大竹也有同感,黄老邪这番感叹当然是有原因的。 虽说士农工商乃国之石民,但商人在古代的地位一直都不高。统治阶级对这个群体向来不重视。没有打压已经算不错了。因为他们更愿意老百姓去务农。越多人务农,社会就越稳定越好管理。 黄老邪当了一辈子村正,从西魏到北周,再从北周到现在的大隋,都没见过这样发圣旨赏赐商人的事情,这回也算是开了眼。 陈若兰正挽着棠儿的手,在旁边静静地听黎青山认真给顾大竹他们讲解,那些知识她早已经听过一遍。甚至已经写过整理过一遍,可此时再度听到却依旧感叹。 听到黄老邪说到自己,少女这才谦虚地笑起来:“若兰此次都是沾了黎……爵爷的光,要不然,我区区一介商户,终日行钻营之事,哪能得享如此殊荣?” “陈姑娘,你也莫要自谦,你这次出的力并不少于我,这份赏赐……是你应得的。”黎青山转过头来望着她完美的侧脸。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话并非客套,因为在黎青山看来。这次陈若兰的表现也堪称完美。 她当机立断,一看到瓢虫的法子确有奇效,马上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相关的资料,自掏腰包找人雕版、印刷、装线,付梓成书,并且充分发挥自己遍布各地的渠道资源,将印好的书册火速发往各个灾区,甚至连还未暴发蚜灾的那些州县,她也没有放过。 当时书印出来之后,黎青山是第一个过目的,因为他要负责把关,主要是检查除虫的cao作细则及原理说明这两大核心部分。看过之后,不得不说,这本书远超过他的预期,陈若兰在赶时间赶速度与蚜灾赛跑的同时,并没有忽视书的质量,真不知道这个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她为此应该也付出了巨大的心力吧。别的不说,单说其速度之快,甚至在官府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她的书就已经印好并在路上了。 这本名为的小小书册内容翔实而细致,通俗易懂,每一步要干什么,准备哪些工具,捕捉瓢虫的要点,投放的注意事项,后期的保护措施,事无巨细,通通写得清清楚楚。 陈若兰甚至还找人刻了七星瓢虫的样子出来,做到了真正的图文并茂。只要识字的人,基本上都能看得懂,并且把黄蚁村和顾家村的虫灾抗击成果也附在书后,更是大大增加了此书的说服力。 后来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这本一经面世,便受到了各地农户疯狂的追捧,七星瓢虫这种以往遭人嫌弃的臭龟子,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天降祥瑞,黎青山的以瓢治蚜法,更是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各地的官员本来都对蚜灾之事头疼无比,生怕自己治灾不力,上头会怪罪下来,没想到民间突然出现这样的法子可以遏制蚜灾,一个个也是欣喜若狂,大力跟进。在各地官府一番推波助澜之下,这个方法更加普及开来。 结果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这个奇特的法子几乎拯救了半个帝国的麦子,从此以后,让万千农户头疼无比的蚜虫问题,终于不再可怕。 各地官员个个唯恐人后,纷纷把自己治下辉煌的抗灾成果一层一层往上汇报,其中不约而同都提到了同一本书,那就是——不把这本书写上去的话,这整件事马上就会变得无根无据,难以让人信服。 朝堂之上个个都是人精,他们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这本书的厚实份量,所以在早朝上杨坚一说要重赏此书的编撰者,马上便迎来一片赞成之声。 可以说,这次抗击蚜灾,法子虽然是黎青山想出来的,不过陈若兰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某个层面来说,她的作用甚至不亚于黎青山。 所以黎青山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并非客套。 她显然是个有头脑有能力的女子,应该也有着善心吧,她对蚜灾之事的热情,远超过黎青山所知道的任何人。如果说黄老邪的热情是基于为黄蚁村的村民着想,那么陈若兰显然想得更为长远。 而且她的做事风格黎青山也很喜欢,甚至偷偷的学习,能跟她一起办成这件大事。黎青山其实也学到了许多。 他喜欢这种合作无间的默契。享受这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成就感。在此过程中,也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渐渐与这个时代接轨的融入感。 这种融入感来自于杨老爹杨大玄,来自于黄老邪张二礅,来自于老铁柱父子,来自于黄蚁村,因为他们的悲喜和黎青山的悲喜,正逐渐地趋于相同。 当然,这种融入感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他专业上的回报。没有杀虫剂。没有性激素,没有各种充满高科技含量的杀虫方法,只是依靠后世人类已经了解到的微薄的昆虫知识,在这个时代照样也能帮助人们大规模的杀灭害虫,拯救地里的庄稼。 这让黎青山有巨大的成就感,也有深深的融入感。 这两种感受在受封爵爷之后达到顶峰,所以他突然生出这许多感慨来。 此时,圣旨封爵的热闹已经过去,审判四指的大戏也已落幕,围观的路人渐渐散去。 一群人站在马家铁铺门口兴高采烈地聊了一会儿之后。顾大竹便向黎青山告辞,带着村人们回村。黄老邪更是迫不及待的跟老铁柱他们一路奔跑着回去,想把全村免赋税一年以及黎青山封爵的重磅消息早点带回黄蚁村,让每个人都能早点接收到这份喜悦。 小六子从酒铺中跑过来喊姐妹二人,好像铺子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而在旁边观望许久的马铁匠终于逮到机会,将黎青山再次拉到铁铺之中。 他叫阿星在前铺里守着,自己掀开帘子,带着黎青山进到后室。 后室面积与前铺差不多,两张床,一张矮几,一个一人高的木柜,两把自制的木凳,一目了然,仅此而已。墙角倒是堆放着几件崭新的器物,想来是刚刚打制好,客人们还未来得及拿走,所以先暂时存放在此处。 后室中还有一处小门,走出去是条小路,之前阿星就是从这个后门中出去杀到顾家村去报信的。 刚才人多嘴杂,马铁匠一直没敢当面谢过这娃子,此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他双膝一软,四十多岁的汉子居然就要给黎青山跪下,好在黎青山早有准备,这才将他一把扶住。 开口就是黎爵爷,把黎青山听得眉头微皱:“马叔,爵爷什么的,就让别人喊吧,你还是喊我青娃子吧,要不然我听着别扭!” 马铁匠见他执意如此,倒也顺他的意,当下又是千恩万谢一番,不但为自己,也为阿星。 黎青山对他私铸钱币的事情也是好奇,刚才一直没敢问,此时旁边再无他人,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问起。 今天的事情,可以说都是因为私铸而起,所以,这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马铁匠面有愧色,但终究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毕竟事关重大。后来,想想连自己这条命都是黎青山救下的,还需再有何顾虑?当即便点头承认了此事。 虽然黎青山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听他承认,却还是有些吃惊,想了想又问道:“马叔,那方才那些官差进来搜查,怎么却搜不到任何东西?” 马铁匠面有侥幸之色,笑道:“也算是他们运气不好,你与大玄进到我铺中之前,今日铸好的那批钱币刚刚转移走,他们自然一个也搜不到。” “原来如此!”黎青山忽然又想起一事,“可是当时四指想要冲进后室之中,你拼命拦住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看此处,也没什么值得你保护的东西。”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马铁匠边说边走到那木柜旁边,“……那时候钱币虽然转走了,不过后室之中,有一具钱范尚未来得及收起,这东西若是落到四指手里……就不好了。” “钱范?”黎青山一时有些听不懂,“钱范是什么东西?” 马铁匠笑道:“就是模具,用来铸钱的模具……我拿给你看吧,你等着。” 他说着将那木柜往边上移开,双手在墙上一阵摸索,不知道触动了哪处开关,又用力一推,那面原本平整无异的砖墙,中间一大块竟被他推得左右翻转了过来,露出一处暗室。 见黎青山面有惊色,马铁匠笑道:“那些官差搜到的暗格都是我故意预留。用以掩人耳目的。极易找寻。可这个暗室寻常人就找不到了。除了我跟阿星,天下只怕没有第三个人会开了……马叔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又怎敢行私铸之事?” 他语气虽然平静,可隐隐然中却透着一股自信,这是一种匠人的自信,是对自己技艺的超然自信。
也是,这可是个会制假-钞的家伙,没点看家本事哪能出来混?虽然古代的钱币几乎没什么牛逼的防伪措施。但凭一已之力就能做出伪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此时黎青山才想明白,当时杜仲方带人进来搜查之时,为何马铁匠竟一点也不担心。 在那之前顾三叫阿星去顾家村喊人,阿星从后室的后门中走出,经过后室之时,肯定顺手把钱范放入暗室之中去了。后来喊了人过来,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宣读圣旨上,阿星想必第一时间便把这件事情告诉马铁匠了,因此马铁匠才一点都不担心官差进去搜查的事情。 等他想明白这一点。马铁匠已经从那暗室之中小心取出一方石模来了。 那石模约摸有半米来长,宽度大概是长度的三分之一。厚不足一指,从外面看,只是两块大小相仿、严丝合缝的石头。 马铁匠将那石模放在矮几上,手中轻轻一掰,那石模便一分为二,内里的模子顿时清晰可见。 石模内部顶端有一处浇口,浇口处有个凹痕,仿如大树的主干,随着“主干”向上逐渐分为三个分支,每个分支上都有十数个铜钱模子,从构图上看,像极了一棵摇钱树。 看来这便是古代民间的造钱模具了,也就是马铁匠口中所说的“钱范”。 “这个钱范我前后足足雕了半个月,原本计划每次浇铸可以铸得五十枚钱币,后来有两个钱模子没刻好,因此每次只能铸四十八枚。”马铁匠见黎青山似乎挺感兴趣,便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是浇口,铜液从此处浇入,然后从这三个分支里顺势流下,流入钱模之中,待到冷却之后,便可成形。” 听说这具钱范居然是他自己雕出来的,黎青山心里又是一阵佩服,不过再一想又觉得是正常的,这种隐秘之事,当然只能自己来做。 总不能找个工匠跟他说,喂,帮我雕个钱范,我用来私铸用…… 他忽然又想到一事,又问道:“马叔,你方才说,今天铸好的钱币不是已经全部转移走了吗,那你身上被他们搜到的那些铜币又是怎么回事?” 唉,说起此事,马铁匠又是一阵郁闷。 原来铜液温度极高,这钱范若是使用得太频繁,也会慢慢有所磨损。为了保证每一批私铸币的质量,每次铸好之后,他都会抽样取出十枚私铸币,再用十枚官铸币加以比对,比对指标除了文字的清晰度,还要统计重量等,便于核算成本。 只是今天那十枚私铸币居然忘记了,比对完就一直放在口袋里,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平时偶尔也有忘记的时候,谁知道正好赶上今天碰到大事了。 那位高颀高大人断案如神,更何况还有杜仲方那只老狐狸盯着,马铁匠骤然被搜出钱币,一时间心神大乱。 若非当时黎青山随机应变,及时将全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只怕私铸之事一定会被审问出来,到那时,马铁匠和阿星两条人命只怕都要搭进去。 私铸虽然暴利惊人,不过量刑却是极重,想到这里,马铁匠又是一阵后怕。 黎青山沉思片刻,不由说道:“马叔,你若是缺钱,可以跟我说,我最近又是捕鱼又是卖舔砖,多少攒了些钱,以后私铸之事,还是就此罢手吧。” “青娃子,马叔做这些,并非单纯奔着钱财去的……”马铁匠说着叹了一口气,“如今这么一闹,往后这营生只怕也做不得了。再冒险做下去,若是被逮到,只怕连你也要被秋后算帐。我想,他们应该也会理解的……” 黎青山目光一凛,连忙追问道:“他们……是谁?” 马铁匠一时沉默下来,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告诉黎青山。 想起马铁匠那时劝自己和杨大玄离去时的那句“马叔搞得定”,黎青山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当下问道:“马叔,你这个铺子,是不是平日里都有‘他们’的人在暗中保护,所以你当时才不想我和我大哥插手此事?” 马铁匠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只是当时他们刚把钱币运出铺子,按照程序,他们还需要回来与我再核对一遍数目的,谁知道你们兄弟二人来得不巧,所以他们就在外面暂时等候。本来打算等你们走了,他们把数目核对过,就会离开,谁知道四指偏偏在那个时候又带了人上来生事。” 马铁匠回想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后来他们也看出四指明显就是冲着私铸的事情来的,本来也想出手,只不过被我拦下了。他们若是真的出手,只怕会生出更多事端来。” 黎青山一时间也有些错愕,照马铁匠这么说,当时围观的那些人群中,竟然还有一股势力隐而未发,今天这件事,还真是牵涉颇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