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纸歌音
“哪怕万物弃你而去,至少你永远都还有我!” 还有他吗? 眼前是鬼界钱庄外酆都的盛景,自从我独自往酆都去过以后。路崇光便将整个鬼界银行融入酆都城边界。说是为防止我贸然乱跑而受伤,这样我便可以随时出入酆都城,享受那不夜城的喧嚣。 可惜,他虽然这么照顾我,却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去逛都城可以,可是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叫我只看不买? 他难道不知道这对于一个渴望花花世界的小姑娘来说是一件可怕又残酷的事情么? ‘嘭’的一声,楼下钱庄门前的两盏磷火灯熄灭,远处酆都城的叫卖声又开始沸沸扬扬的传了进来。 ‘不就是灭掉两盏灯嘛,犯得着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么?’就是那两盏磷火灯熄灭的声音,在我第一天在钱庄打盹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崴着手的仇,下次我一定要报,看我下次那一根竹杠把你们一个个都顶下来!’我没头没脑的随手拿过一支毛笔向着即将消失的灯盏砸去,全然不顾扑了个空后毛笔在地上发出的轻微碰撞声。 我苦笑着弯了弯嘴角,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移回手中的字条上,浅绿色的海藻纸上娟秀而略带潦草的字迹,书写的满满的。 这是葵晓桃留给我最后的一样东西。 心中忍不住的再次刺痛起来,那火海中的模样依旧历历在目。我仓皇的将厚实的纸张紧紧揽入怀中,泪如断线的珠子打在雪白的衣裳上。 “抱歉,我还是不能把这一切置身事外!” 那天的事情我终究难以忘怀…… …… 许是临时起心,我鬼使神差的来到了上一次进入酆都时停留的戏台边上。 寂寥无人的戏台空空如也,让我恍惚有一种看着大火烧尽的葵家,百般凄凉的感觉。 ‘咕叽!’陪着戏台老伯的小猴子不知怎么的远远的窜了过来,一溜身,顺着我的裙摆爬到了我的肩上。 它挠了挠我的头发,像是很有灵性一般的关心我似的。 冲着它淡然一笑,顺手又摸了摸它柔软的肚皮。我再次抬头看向戏台的方向,老伯竟不知道何时已经静坐在台下一张八仙桌前,看着我微笑朝着我招手。 是一种莫名的亲切,让我冷透的心不禁回暖,甚至又有些止不住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是委屈吗?为什么我会对着一个陌生的伯伯,有这种遇见家人的感觉呢?’ 我咬了咬嘴唇,忙用衣袖抹了抹眼角的泪,笑着抱起小猴快步走到老伯的边上。 “许久不见姑娘了,姑娘可好?”老伯薄如纸张的身体拎起放在桌案上的大铜壶,涮了涮摆在我面前的杯子,给我打了一大杯山楂叶茶。 难道我的心思这么直白写在脸上吗?心想着,我捧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是冷茶? ‘这到底是鬼界,一切都是冷的呢?’不由想起,白宴的四冷盘。 也对,即使这里人鬼相处友好,可到底是鬼界,要入乡随俗嘛。 “嗯……遇到了很多事情,所以……”把玩着青瓷的小圆杯,我突然有种小孙女见外公的感觉,可即使如此,我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没有把一切说出口来。 老伯嘴角微微一弯,慈祥的笑脸让我低落的心绪立刻平静了不少。 “生路漫漫,姑娘自有烦心事,老朽不便多问。不过老朽觉得,还能伤心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老伯似乎瞧出我欲言又止的沉重,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他看向高高的黑山,安慰我似的说完,又给我的茶杯里填满了茶。 红褐色的茶液顺着金灿灿的铜壶滑入杯中,像一块流动的玛瑙,映出我双瞳的投影。 微挽起的长发在茶液的涟漪中微微一晃,竟突然变为披散在身后的大波浪卷。 那和我轮廓一模一样的脸,却又透出些许的稚嫩,最明显的是那瞳孔中的瞳色。竟如茶水一般是微微泛红的红棕色。 ‘!这是怎么回事!’我猛然吓了一跳,慌忙拿起茶杯来细看。可这一次,杯子里的投影却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是自己的错觉吗? “杨老鬼,来这!给你瞧个好东西!”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两个或人或鬼的家伙大喊起来,他们庞大的肚皮摇摇欲坠的晃动着,似乎遮挡着身后的什么东西。 “来啦来啦!什么好东西呀,又送给我这个老东西瞧!”老伯好似歉意的点了点头,扶案起身不慌不忙的朝着那两个圆肚皮走了过去。 他也姓杨?那该管叫杨伯伯才是吧? “这可是我在战火司工作那么久,唯一找到的一样好东西。这东西您瞧,绝对是您想要的!你看这……再看这……”我的目光紧跟在杨老伯身后,看着其中一个圆肚皮身子微微一侧,摸着一个绘着金彩藤蔓花纹的小柜子,上下乱指。 莫非掏的古董?战火司是什么玩意? “这……这真的是……是小姐的东西!” ‘是杨伯伯旧主的东西?也对,这鬼界无奇不有,能够找到生前可以珍贵的遗物也的确是可以收藏的古董。’ 看着杨老伯专注的样子,我默默的收回目光,再次拿出葵晓桃给我留下的信。 其实上面就是那首我曾经在面具之屋听到的歌。 ‘姑娘不用着急,只是欠着一首,若他日你想唱的时候,便可以来唱。这麦许久没人配得上了,老朽却独独觉得,姑娘定定合适。’耳边恍惚忆起杨老伯当初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 唱歌……或许确实是现在能够让我抒发内心痛苦的一剂良方吧 ‘那就唱歌吧!’嘴角微微一弯,我看着杨老伯掏出怀中的金券塞给两个圆肚皮。 大概已经忙完了吧?看着圆肚皮走远,我赶忙走到杨老伯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杨伯伯,当初您曾经说过,若是我有一天想来唱歌……” “噢!噢!姑娘想通啦?我就说嘛,这支麦克你必然喜欢。想唱什么,我来看看这些碟片里有没有姑娘的曲子。”听见我唤他的姓氏,杨老伯脸色不由一凝,但是却马上缓和了过来。他连忙搓了搓双手,费劲的抱起那刚刚买来的柜子,领着我走到后台。 当然在这途中,我也接管了那新买来的柜子。触手间,柜子的每一个面都柔滑温润,就好像在证明它原先的主人已经在那些岁月里,日夜抚摸过它无数次。 确实是一件不错的古物,至少从‘养木’的角度看。 杨老伯示意我放下柜子,转头便从陈旧的雕花角柜里拿出一大盒积满灰尘的唱片,试图翻找起来。 看着杨老伯一片热衷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知道怎么拦住他。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张葵晓桃给我的歌词,吞吞吐吐地说道:“杨伯伯,我并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我只是想唱给自己听,并不是要当街卖唱之类的。” 杨老伯闻声抬头,突然噗嗤一下大笑起来,似乎觉得我保守一般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像觉得我担心他把我卖了似的,拍着自己的肚皮笑道:“噢,是老朽唐突了。可是姑娘莫多心,这并非当街卖唱。这就好比……呃现在人间界的卡拉OK一样!老朽虽然老了,但是也是很跟潮流的!哈哈!” “不过姑娘不知道歌名也没关系,瞧,先前你拿着的这,可是和慈XI太后同样的留声机,世上可没有几件。这东西笨重了些,可到底在鬼界久了,也带有些许灵气。你且随心去唱,或许你的歌早就在这留声机之中也未可知呢。”
说完,老伯拉住我的手,再一次轻轻的拍了拍以示安抚。脸上丝毫没有因为我先前稍微的误解而有任何的不悦。他只是憨厚一笑,将留声机上的唱针往圆盘上一摆,顺手又将我拉到麦克风前,一脸期待的点了点头,转身顺势走下了戏台。 望着台下空空如也的场面,我心中不由庆幸唱不好不会太丢人。 “抱歉各位,在下偶得一曲,在此献丑,望在座海涵。” 清了清许久未热的喉咙,我缓缓的鞠了个躬以示尊重,便伸手要去触碰眼前的麦克风。 是一只带着些许黄铜斑点的陈旧麦克风,上面带着一层又一层的生铁镂花,带着铁红色的锈迹。应该有很多个年头了吧…… “风,吹散百合花凋零的瓣,就在这一天,你迎我下如血的窗; 雨,侵透我眼前的华盖,我抬头看,红纱前是那片那灰暗的天空…… 你如墨的瞳中,是我的脸,而你是否真的是我思念的人…… 夜,跌碎雪绒花折断的翅,我待你归来,只在门前驻足不前…… 我思念的人啊,你何时愿意归来…… 你,远远的商队中有的影,在墙关的丝路外, 我,剩下最后的独坐窗前,对镜独唱,何时月成双…… 月无言,夜难眠,我只萧萧瑟瑟伴婵娟; 巧舞漫,纱粉雪,一腔情长无述恐敷衍; 或一喜,或一别,空宅怨声云散烟消却, 再回首,陌路前,两行相思泪,早已无处成声泣廊间。” 手中浅绿色的海藻纸紧紧贴在胸前,我眼中莫名的有些模糊,似对这有些不明白歌词感触良多。 那种阴霾般浓厚的悲恸,不该是葵晓桃该有的伤感,可我也仅仅是第一次接触,却对这歌词中的每一个字,都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首曲子源于民国,当时著名歌厅里的一位歌女便是凭着这一曲成为整个歌厅的台柱子。’记忆中,葵旭曾说过,这是一首来自民国时期的歌曲。 那民国又与我有什么瓜葛呢? “对镜唱,月成双,到头来,独挂霄汉,过良宵。”重复的结尾,我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的阴郁宣泄殆尽后一片释然与痛快。 隐约听见台下一片好声不断,我一瞬间不由涨红了脸,胆怯的不敢往台下多看一眼,匆忙从戏台的后方钻了出去。 眼中莫名其妙的泪划过脸庞,我胡乱的拭去正准备去向老伯道谢,一个黑色的身影仿佛以我三步之外立了许久。 “滢儿,你还好吗?”温润的声音在我慌忙转身的霎那响起,我自知无法再躲,余光瞥见他那双黑曜石的瞳孔里此刻充斥着自责与懊悔。 莫非他刚刚听到我唱的歌? 许是见我良久不动,他紧跟着上前几步,伸出手来试图要将我拉住。 触手间的温柔,让我本能的胆怯一退,挣脱了他还未触碰到我的手。 或许我现在渴求且急切需要他的温度与安慰,可他终究是有妻室的人不是吗? 我慌张的回过身来,看向他,尴尬的一笑:“我没事,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