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香消玉殒
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脸颊上满是灼热的液体涌下,萧芷素慌忙用袖摆擦拭,可浓重的令人呕吐的血腥味却是怎么也除不去,那疼痛从眼睛一路钻下来,直直延伸到心里头。把守牢房的士兵因为萧芷妍的昏厥而手忙脚乱,无人注意到她。 萧芷素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去了,她只能用手扶着可以扶的东西前行。无边的黑暗带来的恐惧让她心底直发怵,一路磕磕绊绊,直到感觉到一股暖意,那种温暖不再是牢房里潮湿冰冷的味道。可痛楚也因为这种暖而变得越发钻心。 她捧着脸,手上满是黏腻之感,害怕地往前跑,最后双腿绊住摔倒在地,“眼睛,我的眼睛!萧芷妍,我恨你,恨你!” “啊!鬼,鬼啊!”路过的丫鬟吓得惊呼出声,双腿直打颤。 萧芷素下意识的左右环顾,可哪都是漆黑一片,她咬牙扒着地面,颤巍地站起,茫然而立。她并非因为双目不能视而感到害怕,而是天下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正在府中凉亭下棋的司马玘心底蓦地一跳,抬首朝对面的人微微一笑,“七郎棋艺高超,玘甚是佩服。” 坐在司马玘对面的男子身着锦绣青缎云锦袍,容色清隽,气质矜雅,便如浓墨所勾勒写意画中的淡墨山水,一派清明的神与韵。他只以纶巾束发却不显寒酸,反倒一派清幽风骨,谈笑间似是山中仙人,不沾尘世。 他依礼而言,不重不轻,不卑不亢,“殿下谬赞,是殿下承让,息才得以绝处逢生。” 司马玘但笑不语,眼神却晦暗几分。他本是等着阮默息问他找他何意,奈何对方就是不开口,只是下棋不谈其他,比的就是耐心。这让他原本就不甚多好的心情变得更加气闷,可却又不能直言此次实为拉拢,而非普通下棋。 抬棋落子,司马玘故作无意道,“听闻七郎与五弟关系甚好,玘很是羡慕,五弟能有七郎这样的朋友。” 阮默息不动声色地抬眉,四两拨千斤道,“哦?殿下竟知此听闻。” 他不承认,却也不否认。司马玘这一拳,就是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 两人这边正在你来我往,凉亭之外却忽然热闹了起来。司马玘不悦蹙眉,问向刚巧赶来禀报的嬷嬷,“何事惊慌?” 那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乱磕头一五一十道,“王……王妃在地牢里挖了素姑娘的眼睛……此间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司马玘倏然起身,厉声喝道。 嬷嬷吓得身子一抖,连磕头都忘了,呆呆地盯着司马玘,也不知他是因为萧芷妍晕了过去还是因为萧芷素眼睛被挖而动怒。 “阿玘……” 司马玘忽的想起,那双看着他时含着盈盈浅笑的眼睛,弯如月牙,里头带着眷恋,却并非只是一味痴迷。她只是纯粹将自己当做喜欢之人,却未有其他女子那般的敬畏与小心翼翼。 阮默息听着耳边的一切,默然阖眸。良久,抿唇看着面前的棋局,开口道,“殿下还有家事处理,息就不多做打扰,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会。” 未等回答,阮默息就已径直离去。司马玘颓然坐下,忽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可笑,看向嬷嬷,他问,“那素姑娘人呢?” 嬷嬷害怕地道,“王妃忽然晕厥,牢里乱成一团,一时没有注意被她跑出去了。” “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本王找回来!” “是,王爷。” 阮默息离开凉亭后,便听人说府里现下急着寻找失了双目的素姑娘,人手急缺。便谴退了送行的下人,独自一人顺着靖王府来时的路回去。 萧芷素虽看不见,但却已不像初时那般惊慌,双目失明后其他感觉变得分外灵敏,她蜷缩在一处假山山洞中,躲着来往寻找的下人。浑身冷得发颤,却还是不停地用衣袖擦拭不断从眼里留下的鲜血。 此时,她的脑海里全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幻影,光怪陆离如同梦魇一场,“娘……青璃……紫妨……乳母……素素好想你们……” 那些昔日里她最为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而她却同傻子一样,对害她的人深信不疑。 薛诗嫆,萧芷妍,你们只当我是傻子么? “谁在那里?”一道温润如珠玉落盘的声音遽然响起,惊得萧芷素抱膝往里蹭了许多,不敢再抽泣。 阮默息路过假山湖边时听到断断续续极为压抑的啜泣声,不知为何,猛然想起嬷嬷禀报时说的素姑娘,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寻着声音走了过去。直至看到山洞之中缩在一处的那团影子,微微俯身探了过去,只见到那人长发披散着裹住了大半身子,裙衫破旧沾了大片血渍,面容污秽。尤其是右手衣袖上大片深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萧九姑娘?”阮默息试探地问道,却发现那团身影颤抖的越发厉害。他不知道靖王府到底对她动了什么极刑,却也明白,但凡是个男子,都不会这般放任一个女子受着如此伤害。 他伸出手,却在触碰到她时被萧芷素一把拍开,她极度惊吓地推耸开阮默息,却因为一个失足踏上青苔横生的地方,滑了下去。 阮默息一惊,连忙抬手去拉,却不想被萧芷素手上一带,一同被扯了下去。 破水声惊动了整个靖王府,正在急于寻找萧芷素的下人们全都舒了一口气,却在下一秒又提心吊胆起来,连忙围在了湖边。 整个人沉在水中时,萧芷素的记忆似乎倒退到了年幼时娘亲出殡那日,她也曾落入湖中,当时那种恐慌再次弥漫至心头,令她窒息。她努力划拉着水渍,想要往上挣脱,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住她,将她使劲儿往下拉拽。 蓦地,有人环住了她的腰,抱着她朝上游去,那人紧紧圈住她,直到冲破水渍,她才得以呼吸。 “素……你觉得,死了就能一了百了?” 迷迷糊糊之间,萧芷素听到声音,那是司马玘的!却不是……在水中抱着她救她的那个……她窝在那人怀里,怕的浑身痉挛,紧咬着牙关不肯说话。 阮默息沉默了半晌,启唇道,“素姑娘眼睛……受伤,炎症未消又落了水,还是得尽快医治的好。” “七郎说的是,来人,去请大夫!”司马玘放声喝道。 几个侍卫将萧芷素从阮默息怀中捞出,一根一根掰开她扯着衣袍的手指,抬着就往地牢方向走去。 等到阮默息走了,一旁的侍卫上前,重新问道,“殿下,是否派人医治素姑娘?” 此刻司马玘却是想到方才那个女子瑟缩可怜的模样,她还是那个清湄脱俗的萧芷素吗?还是那个从来不惧自己,总是笑着唤他阿玘的素素吗?她竟然,怕他…… “不用了。”司马玘冷冷回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芷素再次被扔进了牢房,她感觉眼睛周围开始溃烂,周身寒气清不干净,咳嗽声扯得肺都疼痛,她抓着身下草垛,痛苦地双手掩面。 时隔三日,她听闻萧芷妍有了身孕…… 萧芷素终究被遗忘在了地牢一角,原来,她真的离死亡如此近。 意识模糊之际,她竟清晰记起第一次见到司马玘,他一袭月白织锦袍子,站在开满槐花的槐树下,暖风卷落的槐花落在他发间,袖上。她看得痴神,他刚巧偏头,目光相对时微微怔愣。那双淡薄浅色的双唇划出一道浅笑。 原来,那一日就是孽缘的开端。或许,当日他站在那,就已是精心计划好的。到了后来,他总是宠溺的任自己胡闹,甚至喊他名字也毫不在意,也只是因为自己有利用价值罢了。可笑自己却以为寻到了良人…… 司马玘,为何是我? 萧芷素紧紧攥着枯草,因为恨意手中抓着的枯草被捏成了一团,指节泛白。 “司马玘,你既然如此看重权势,那我诅咒你,日后如我一般被践踏,被革除皇室宗谱;萧芷妍,你一生追求名分,那么,愿你能牢牢抓住……” 她是不是快死了,因为看到娘在朝她招手,那双充满宠爱的双眸微眯,如生前那般温柔地用帕子拭着她因顽皮而弄脏的脸蛋,总是无奈地训斥,“素素,你再不听娘的话,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萧芷素不甘地闭上眼,如果可以重来,她再也不会受人牵制,再也不会任由自己的一生,如瘠地之泥般任人践踏…… 可如果真的可以重来,她真的很想,好好活着……自由的活着…… 然后,娘,我一定会好好听你的话。 手中紧抓住的枯草忽的被松开了,一团枯草慢慢伸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