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路遇
一直近到午时,嘉敏才终于摆脱谢夫人,从谢家出来,由半夏扶着上了停在距离谢府百步开外的翠盖朱缨八宝车上。【】几乎趔趄爬不上去。进了车厢,直接瘫软成一滩软泥,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半夏知情识趣地给她按太阳xue和肩井xue。 虽然心里而已奇怪,明明好好的,谢娘子一向脾性甚好,自家姑娘也……至少从宫里回府之后,就再没有无理取闹过。到底为着什么,这样两个人能争执起来,以至于谢娘子下逐客令,而姑娘,则疲倦得话都不想再说。 还有之前……之前姑娘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谢府? 半夏满腹猜疑,却也知道,主子不开口,她这个做奴婢的,就不能乱问。只道:"姑娘,咱们这就回寺里去么?" "是啊。"嘉敏好想快点回到床上,好好睡上一觉。她觉得疲倦,疲倦得简直像刚打完一场恶战,原来说话也是个力气活,她想。不不不,不是说话的缘故,大概是、大概是想得太多的缘故。 她说这么多,都只是想打消谢云然的死念。她和谢云然一样清楚地知道,崔家不会接受一个容貌受损的妻子。这世上大多数家境殷实的男子都不会接受,而况高官门第。让谢云然下嫁?那不如叫她去死。 她是不得不绕开这个话题。 原来出色也是一种负担。如果谢云然不是之前太出色,如今落差也不会这么大。不不不,还是不对。嘉敏心里混乱地想,不是出色的缘故……是,是谢云然的前半生,为别人活得太多的缘故。 那些看起来很美好的品质,温柔,稳重,体贴,大方,每一项美德形成的背后,都是舍弃自我的表达。 嘉敏也相信这世上有人真正喜欢歌舞、书画、骑射,也有人会喜欢这些全部,就好像这世上真有人喜欢皓首穷经,但是大多数人不,大多数人好逸恶劳,而每一项技艺精通,都须得极大的毅力,与极多的功夫。 嘉敏惭愧地想到自己。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谢云然这样处处体贴妥当,一万个人,会说一万个好字,而她的前世,任性到眼里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那大约就是一贯出色,与自暴自弃的结果。她是玉瓶儿,她是瓦罐儿,结果她得到崔十一郎这么个绣花枕头,她得到了萧南…… 正因为谢云然是个活在别人眼里的人,容貌受损,就是这个形象的彻底崩塌。一个信念的崩溃,只能再造一个。她说到死亡这样平静,那想必是反复斟酌、反复考虑过很多个日夜,绝望到了极处,而并非一时冲动。平心静气与她说道理是没有用的,她也是无可奈何,才以毒攻毒。 但是谢云然这样的聪明人,虽然气愤之下逐她出门,但是日后想起,自然会明白,嘉敏有这个信心…… "吁……"马车忽地一停,嘉敏和半夏几乎是猝不及防,差点滚做一团。 "出什么事了!"半夏扶起嘉敏,扬声责问。 "前面路被封了!"安平回道。 "那就绕道走吧。"嘉敏揉了揉太阳xue,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出行,真是流年不利。 安平应了一声,掉头要走……"等等!"嘉敏忽然叫住他:"我记得这块儿离许大夫的医馆不远?" "是不远。"安平犹豫了一下,说。 "那就过去看看。"嘉敏吩咐道。 "可是路……"半夏急道:"路被封了啊。" "蠢丫头!这也就是封的车路,下了车,咱们走几步不成啊,又不远。" 姑娘这素来足不出车的,怎么对许大夫的医馆这样熟悉?半夏心里嘀咕,多半还是为着谢娘子的缘故吧,姑娘对谢娘子真是有心。一面想,一面扶着嘉敏下了车……她自然不知道,许秋天也就罢了,许秋天的那个孙子许之才,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都是周城的御用大夫,与嘉敏熟稔至极。 安平、安顺原也想反对嘉敏下车,但是嘉敏既发了话,也就没有他们反对的余地了,所幸,在这京城里,也不会碰上什么危险。要说贵人,哪家贵人,不与自家主子沾亲带故的。 下了车,由安平安顺护着,主婢几个往许家医馆走。走了有三五百步,前面人竟然越来越多,把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光车不能过,连人都不能。里间又有呼喝、欢声,再细听,仿佛还有鞭打声。 不知道在当街鞭打什么人,这光天化日的。 嘉敏不想惹麻烦,这时候其实已经后悔贸然下车了。想是之前劳神太过,昏头昏脑,才有此错着。但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嘉敏微微皱眉,吩咐安平道:"你去看看,打听一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又回头对安顺和半夏说:"我们回车去。" 嘉敏肯回车,几个人都是大大松了口气……主子还是有分寸的。 回车只等了片刻,安平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姑娘,是徐先生。" "什么?徐先生?"嘉敏脑子一抽:"哪位徐先生?" "就目莲山、咱们在目莲山半山亭里遇见的那个……"安平一提目莲山,莫说嘉敏,连半夏都反应过来了,"呀"了一声,就听嘉敏问:"徐先生在打人么?"那是个文弱书生,能当街打人,可稀奇了。 "不不不,是在挨打。"安平说。 嘉敏:…… 嘉敏问:"是崔家在欺负人么?"崔家真是够了,她心里想,没碰到她也就算了,碰上了,活该他们倒霉! "不、不是,"但是安平回答说:"是咸阳王。" "咸阳王?"嘉敏又吃了一惊。 咸阳王是清河王的同母弟。前些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得罪了先帝的宠臣,被发配到边关去守城。也不知怎的,就和南边起了冲突,小打了一仗,倒也没有丢城失地,就是把自个儿给丢了。吴国缺将,皇帝倒也没有过分为难他,就在金陵城里,滞留了近十年。
到去年清河王被害死,太后大约是心存愧疚,决心赎他回京。 嘉敏前世就没怎么见过这位咸阳王,本来么……元家枝繁叶茂,亲戚多得数不过来,谁记得那些个琐事。 想不到太后这次倒是雷厉风行,这么快就进京了,也想不到,一进京就惹事,这京城里的水还没摸清楚呢,这位王叔,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嘉敏提声问道:"咸阳王叔为什么打徐先生?" "听说是冲撞了咸阳王的仪仗。" 嘉敏:…… 这多大点事啊。 话说回来,京城里因为争车道,冲撞仪仗闹出事来,也不止一桩两桩……等等,奇怪,就算咸阳王恼怒被冲撞了仪仗,徐遇安是崔家的人,怎么不见崔家人出来打圆场?一时迟疑,又问:"有崔家人在么?" "没有。"安平心思细,早把该打听的一气儿都打听来了:"周遭的人都说,徐先生在这附近摆个字摊儿,已经摆了有十余日了。" 摆摊?嘉敏扶额:崔十一搞什么鬼,或者是周二……多半是崔十一,不管是谁的意思,嘉敏想,我今儿,都得坏了他的好事。 ……她憋了整天的气,总算是找到了出口。 主意打定,便道:"安平,取我的名刺,过去给咸阳王叔父赔个不是,就说徐先生是我哥哥的棋友,无意冲撞,到改日,让哥哥领了他登门赔罪。"……这话里,前半句是实,后半句就虚了。咸阳王再没度量,也不好和个亲戚家的小辈计较。 安平领命去了。 这一去,却过了盏茶功夫才回来。安平在车外禀报道:"姑娘,人带来了。" 然后是一个略微陌生的声音,低低地说:"多谢公主救命!" 声音里有气无力。 嘉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男子躺在担架上,身形消瘦,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脸,也觉得苍白。看来是真打。回来的就只有安平和抬着徐遇安的人。咸阳王没有另派人过来回话。许是觉得没有必要。 也对,对一个黄毛丫头,这时候正春风得意的咸阳王实在不必纡尊降贵。 安平解释说:"徐先生受伤太重,不能行走,所以小人找了副担架抬他过来……" "抬他过来做什么,我又不会治病!"嘉敏快给他气死了:"前面就是许大夫的医馆,抬他去医馆啊!!" "公主……莫怪。"安平还没开口辩解,徐遇安又说话了:"安兄弟原本是要送我看大夫的,是我,我说要先谢过公主再去,不然……于心不安。" 读书人就是麻烦,嘉敏心里冒出这么句话,口中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平,送他去医馆!" 安平应了话,指挥者抬担架的人掉头去许家药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