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毁容
四月向陆四夫人行过礼,又转向屏风,福身道:"那我家姑娘,就拜托夫人和兰陵公主、郑娘子了。【】" 许秋天这才知道,兰陵公主果然是在的。 只听屏风后两个少女齐齐应道:"你放心。" 四月这才同珊瑚,带了许之才去园子。陆四夫人定定神,又问:"既然许大夫已经看出谢娘子的症状,那么敢问,可有良方?" 许秋天沉吟道:"如果夫人信得过我,我这里可以给小娘子先施针缓解,也能开方子,但是到底管不管用,却不好说。" 听到这样一个回复,陆四夫人却又为难了,要是她自己的孩子,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但是谢云然毕竟是谢家人,施针也就罢了,没听说过施针施出岔子的,这药方,许大夫既然没有把握,倒是要不要开呢? 忽听得屏风后又有少女声音响起:"请许大夫施针、开药,请陆夫人着人抓药、熬药,去谢府请谢祭酒与夫人前来主事。" 一口气安排了所有人。 陆四夫人听得眼前一亮,想道:这南平王府的三娘子,倒是异乎寻常的周全。她之前没有派人去通知谢家人,想必也是和她一样,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是到这个地步,连许大夫都没把握,就不能不惊动谢家了。 这边施针、开药,缓解病情,那头请谢家人来,决定要不要服药……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当下松了口气,道:"请许大夫施针。"然后又一一吩咐下去:"珍珠,你去抓药,你亲自熬药,莫让闲杂人等过手。""是"那名叫珍珠的婢子领命而去。又吩咐口齿伶俐的琥珀去谢府请人。 到全部安排完毕,陆四夫人额上竟已见细汗。 许秋天只管凝神下针。 屏风后嘉敏也微舒了口气,人事已尽,剩下的就只有听天由命。 看陆夫人这小心谨慎唯恐出错的做派,今日之事,倒像是陆家无心之失。但是嘉敏心里总隐隐有个担忧……万一不是呢?万一……是,连四月都不知道谢云然的忌口,照理,这天下就不该有人知道,除了……贺兰初袖。 没有发生过的事,四月当然不知道,但是贺兰初袖是有可能知道的。除非这天下还有第三个与她们姐妹一般死过一次的人。 如果没有,那么贺兰初袖嫌疑最大。 嘉敏一直没有记起谢云然后来的命运,她有没有嫁给崔十一郎,过得好不好,膝下有没有儿女承欢,乱世之后,又是怎样的光景,她全然没有印象,也许是她后来无暇顾及,也有可能……是谢云然没有活那么久。 如果前世谢云然因此而死……以方才症状之凶险,如果没有许大夫及时赶到,谢云然死于此,毫不意外……嘉敏前世并不关心自己以外的世界,所以毫无印象,而贺兰初袖从来八面玲珑,有所了解,也不奇怪。 只是……贺兰初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嘉敏知道贺兰初袖心里是有大谋划的,不然,决不至于因为郑林落在她手里就惊而吐血,再加上谢云然永宁寺里落井下石的那一脚,要说心里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她记恨于谢云然,想要反击,不奇怪。 ……却是她害了她。嘉敏悔恨地想,若非她鼓动谢云然,也许就不会……早该让谢云然提防贺兰初袖! 但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弱点,却从何提防起。 而在陆家赏花宴上闹出这样的事,也不像是贺兰初袖的作风。 陆静华主办的赏花宴,发生这样的变故,就算大家都相信是无心之失,错不在她,但在谢家,终究意气难平。 而且无论怎么说,作为赏花宴的主人,席中出现意外,陆静华责无旁贷,譬如日后,太后就大可以以此为理由,拒绝交出六宫的权力……连区区一个赏花宴都办不好,难道还能指望她打理好后宫? 就算陆静华相信贺兰初袖,不在意这些,难道陆家上下就没有一个明眼的劝她远离贺兰初袖? 如此,得不偿失。难道贺兰初袖真是被她与谢云然气昏了头? 忽听得身边郑笑薇柔声安慰道:"我也听说许大夫医术高明,谢jiejie定然吉人天相,三娘子莫要太忧心了。" 嘉敏转眸看住她,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说:"是,谢jiejie不会有事的。" 又为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去年太后生辰的时候,大家都还在,百鸟和鸣,园中有鹤舞。" 到如今,恍然又如隔世了。她目中有怀念之色,纵是郑笑薇满腹心事,也忍不住陪她叹息一声。 嘉敏却在这一声中想清楚了贺兰初袖所图。 以陆静华的性情,虽然赏花宴上出了意外,也未必会迁怒一直指点她、给她出主意的贺兰初袖。即便她日后因此被太后嫌弃,恐怕也不会疏远,而是更加依赖。所以贺兰初袖有恃无恐,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陆静华是明知可能引发谢云然的症候,还搜罗海味上席,那就是天大的把柄,落在贺兰初袖手里,她自然会妥善利用。而陆静华,不必贺兰初袖开口,先就心怯了。就如桃林私话之后的郑笑薇……陆静华绝无郑笑薇的心机。 而如果陆静华对于海味可能引发的后果一无所知……嘉敏猛地记起陆静华当时的眼神,她喊"陆jiejie"的时候,她看的却不是她,而是谢云然。 心里登时冰凉一片:那定然是、定然是贺兰初袖无疑了。 人心啊。 在宫里时候,谢云然对她陆静华的照顾与回护,绝不比贺兰初袖少。只是比贺兰初袖做得委婉和隐蔽。 陆静华的怨恨并不难猜,无非是太后那句"早该定下谢家女",置她于何地?无非太后至尊,她无能为力;无非有人引导她想,也许谢云然,也会贪图六宫之主的位置。也许……可怜陆四夫人,还以为是意外。
嘉敏这揣摩与推测的工夫,许秋天一口气施完了针,毕竟年纪上来了,喘了口气,许之才跟着四月、珊瑚就进了门,同祖父汇报说:"园子里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那就好。"许秋天点点头。 陆夫人忙着吩咐左右:"快!给许先生拿软枕来!"……这会儿她也想明白了,谢云然出事已经无可挽回,如今决不能让她死在自家里,事关女儿的性命前程,这位许大夫就是她的救命草。 "无妨。"许秋天却摆手,说道:"我歇口气就好。"又唤了四月过来,细细同她交代注意事项,忌口,忌风,千万留心,莫让谢云然用手乱抓乱挠:"……实在压不住,就用软缎子绑住手腕……"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通报:"谢祭酒携夫人到!" 陆四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出门迎客……该来的总会来的。 嘉敏没有见过谢祭酒,但是上次在永宁寺是见过谢夫人的。谢夫人气度高华,举止从容,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这次,虽然步履不乱,环佩未响,却分明有了仓皇的气息,进得屋来,看谢云然第一眼,身形就是一晃。 谢祭酒上前一步扶住她,开口说了一个"你"字,声音忽然就哽咽了……想必也是看到了谢云然的脸。 四月早跪在地上,磕头认罪道:"奴婢没看好娘子,奴婢万死!" 谢祭酒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你起来。"停一停,又看向许秋天:"我女儿她……"声音里微有颤意。 "性命暂且是无忧了。"许秋天这样说。 他只说暂且,不敢说日后。活到他这把年岁,脸面对一个女子的重要,他是知道的。他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谢家小娘子。但是如今见了谢家夫妻这般相貌、风度,也猜得出,在出事前,那是怎样一个美人。 到她醒来,发现自己面目全非,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实在是他无法预测。 "多谢。"谢祭酒又沉默了片刻方才道。他知道是这个老人救了他女儿的命。 "大夫!"谢夫人忽然叫了起来,惊恐地,仓皇地,几乎是绝望:"大夫!我家云娘、云娘她的脸……" 许秋天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也很想回答她他能治好,但是他不能,他只叹了口气,抱歉地说:"如果贵伉俪信得过老夫,老夫……会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并无十全把握,如果信得过他,他尽力,如果信不过,另寻良医,他也不以为忤。 忽听得屏风后"咚"的一声响,郑笑薇惶急地叫了起来:"三娘子、三娘子你怎么了?" "没、没事。"嘉敏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