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要求
半夏不清楚嘉敏想做什么,但是萧南清楚。【】起初惊骇,到细想,未尝不觉得是一角妙棋。清河王过世已经大半年,因他而空出来的权力与位置,已经逐一被填满,就算没有,那也不是嘉敏这样一个稚龄少女插手得进的,剑走偏锋,算是不得已,走得这样漂亮,那是她的本事。 要换一个人如此行事,他会直斥无耻,萧南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观感,终究还是被喜憎所左右了。 便是他,也想不明白,嘉敏如何能将郑林装扮得与壁画中阿难尊者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是别人,偏是阿难尊者。 郑三这样一个人,也算是可遇而不可求。虽然他并不清楚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那都让他不快——她如果有难处,为什么不来找他?就因为那个离奇古怪的梦?那个该死的梦!在一路逃亡中,她并不是没有为他拼过命,她对他的心意,触手可及,他不是感觉不到。却碎于这样一个古怪的梦。虽然心里不是没有声音碎念,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是真的他会欢喜么? 她说她的梦里,他最终南归,她走了三千里,只为问他一句话。这几句话,在后来,萧南心里,翻过来复过去想了好多遍,他南归,然后呢,然后能令她以公主之尊,徒步三千里,那说明什么?呼之欲出的答案——那只能是他登基称帝。那只能是,他治下的吴国,实力能令燕朝屈服。 他……他会盼着她梦想成真吧。 就为这个结果。他冷酷地想,就像在剖析与自己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就为这个结果,不再寄人篱下,不再被猜疑被利用,不再一日三惊,朝不保夕,哪怕三娘子说她父兄横死,说她被抛弃被流放,说他与贺兰氏双宿双栖。 平生夙愿,与儿女情长之间,他终究,他终究……不是个多情的人哪。 原来他们也落在了他手里么。嘉敏心念电转,光这两个羽林郎的证词,其实说明不了什么,郑林是用了迷药的,他们看到的不会太多,而且也无从解释,为什么郑林会变得与壁画中阿难尊者一模一样。 "我知道三娘子在想什么,"萧南笑吟吟地说:"不过我猜,三娘子也不敢冒这个险。" 他是对的,她不敢冒这个险,至少目前不敢。上位者都是多疑之人。而眼前这个男子,方才还与她含情脉脉,饮酒,叙旧,不过一转眼,就算计得这么丝丝入扣。嘉敏沉声问:"宋王殿下要什么?" "三娘子莫怕,我不会提什么非分的要求。"萧南说。 "宋王殿下要什么?"嘉敏重复了一次。对于他的每个要求,每个字,每句话,都须得慎重对待,萧南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她想。 "我想要郑三公子为我做三件事。三娘子放心,我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必然是郑三公子与三娘子力所能及。" 嘉敏:…… 萧南看得出她眸子里的狐疑与惊恐,大约是他吓到她了,不过他原本以为,她并不是这么容易被惊吓到的姑娘——一个尚未出阁,不,连订亲都没有,就琢磨着给太后送面首的姑娘,这世上当真有什么事,能够惊吓到她? 那真是个笑话。 没等嘉敏答话,萧南又补充了最后一句:"我猜三娘子大约是想用拖字诀,不要紧,三娘子尽管用,我会在三娘子用完之前,让郑三公子履行承诺。" "姑娘!"半夏在厢房外徘徊,因怕王妃在里间,不敢贸然进去。看到嘉敏,眼泪就下来了。如果不是在屋外,恐怕已经跪下去认罪。 嘉敏道:"哭什么!" 半夏低声道:"奴婢没把事办好。"这是嘉敏交给她单独去办的第一件事。 "那不怪你,"嘉敏摇头:"是我算计失误。" 其实也不算是算计失误,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局是完美无缺的,人很难做到万无一失,如果非做不可,只要有五成的把握,就可以做了。这是周城教给她的。而据她所知,有的事,把握不过两三成,他也做了。 有得有失。得当然最好,就算是失,也没有到绝境——为什么不做。 她只能带两个人进永宁寺,曲莲与半夏之间,当然半夏合适。她手里没有第三个人可以放风,那不是失误,那是无可奈何。要仔细想,被萧南抓到把柄,也不算什么。被他撞见,好过被别人撞见。他心思缜密,会想得多,就不会贸然捅出去,而且他有分寸,知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以他尴尬的身份,要插手皇家事,多少会掂量自己的分量。 嘉敏遣开白苏去找嘉言,又带半夏到寺中僻静处,好言安慰过,方才细细问及被萧南发现的始末。嘉敏镇静,半夏也就渐渐镇静下来,从头说起,她说,嘉敏问,到全盘弄明白,竟然半个时辰过去了。 没什么大不了,嘉敏对自己说。有萧南处理那两个羽林郎,比她伸手好。至于萧南的三个要求,如今烦心还太早,她还有的是时间与机会,反客为主。原来我竟是……不太怕他了,嘉敏吃惊地想。 刚活过来时候,对萧南的畏惧,到如今,竟像是没剩多少了。 当当当! 突如其来的钟声,半夏惊魂不定,嘉敏略一思索,说道:"想是讲经开始了。" "姑娘要去听么?"半夏问。 嘉敏摇头。 太后崇佛,举国都崇佛,南平王妃自然也不会例外,嘉言跟着家中长辈,虽然说不上有多精通,佛中典籍也张口就来,唯有嘉敏,前世并不太信鬼神之事。前世嫁与萧南之后,因王氏崇佛,她为了讨好萧南,倒是很下过一些功夫,可惜大约与性情不符,略无寸进。倒是后来来个了周城,对那些纵横捭阖,兴致盎然。 瞧着四月里阳光正好,她是很愿意在这花丛里静静坐上一会儿,不去凑那个热闹。 因吩咐半夏回厢房,取了坐具、披帛和酒水果子过来。半夏不放心嘉敏一个人,嘉敏笑道:"今日永宁寺,想必无妨。" 半夏一想也对,有太后与皇帝在,永宁寺的安全其实是不必担忧的。一时便去了。
鸟语花香,暖风醺然,远处偶尔有婢子扶着贵妇人、小娘子匆匆经过,呢喃耳语。嘉敏从清晨开始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动手清理这一日头绪,不知不觉竟有了倦意,虽勉力支颐,眼皮也还是沉沉压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猛地听到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他算你哪门子三哥!" 嘉敏一激灵醒过来:这是什么人,说私密话竟寻到这里来——要是刚好半夏回来撞见,可怎生得好。 她不是存心想听壁角,奈何不方便现身,就听得一个少女声音低声回复道:"母亲!"那像是央求,也像是低头认错的口气。声音里几分娇软。嘉敏觉得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是哪家的小娘子。 之前的那个声音沉默。风过去,嘉敏在花香里闻到薄的脂粉味,不知道是如何调出来,竟让人想起黄昏清水,蔷薇横斜。你并不能够触摸到蔷薇的娇嫩,只能凭水凝望,隐约琢磨到一抹淡的影子。 这样近,像是触手可及,一尾轻羽,就在人心上,一掠而过;然后那么远,就好像天上的云,隔着九重宫阙。 嘉敏心里暗暗吃惊,只听那个沉默的声音终于开了口:"他很好,不用你cao心。" "是,母亲。"少女接话极快。只是这样快,反倒让她的母亲担心,想一想又道:"我知道你们感情好,打小亲近,也没叫你们避嫌,但是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你订了亲,他也……就该留心行止了。" 少女又应了一声:"是,母亲。"那声调比前一声更轻,更软,更委屈。 做母亲的只得长叹一口气:"到日后你的事定了……再说。"她原本是想告诉女儿,待日后亲事定了,可以教女婿与三郎多多亲近,只是女儿尚未出阁,有些话,到底不好说得太直白。 少女这次没有应话,嘉敏猜她是抬头看了一眼,眼睛的迷惑让她的母亲做了进一步解释:"平日里瞧着你也不傻,怎么这节骨眼上反而傻了。有空瞧瞧南平王府的那个贺兰氏,愣是从南平王嫡出的姑娘,正经公主手里抢到了宋王殿下,要是她手腕仅止于此也就罢了,如今看来……" "如何?"少女声音一紧,嘉敏忽然就知道了她是谁。原来是郑笑薇。她口中的三哥,应该就是郑林了。嘉敏前世见识过这姑娘,倒也没想到,她使在男人身上的手段,在自己母亲身上也一样使得通。 因听到贺兰初袖,又格外凝神:"……她今儿这风头,就是出给太后看的。我虽然不知道她当日是如何从南平王眼皮子底下抢了他家三娘的心上人,但是也看得出,她如今是打定主意要抱牢太后的粗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