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来访
嘉敏向父亲要求来瑶光寺,算是剑走偏锋。【】在王府中,能打探和收集到的消息太少,远不及她前世在周城身边。周城知她是孤家寡人,并不忌讳让她碰触机密文书。而父亲是决然不会允许她进书房的——耍赖也没有用。既如此,何妨另辟蹊径。瑶光寺由来已久,又一向都是达官贵人乐于供奉。 暂住瑶光寺,嘉敏身边只带了素娘、半夏和曲莲。竹苓和甘草留在府中,自然知道该做些什么。 自镇国公家眷和南平王家眷在瑶光寺出事之后,瑶光寺上下已经被洗过一遍,南平王又拨了四名侍卫跟着嘉敏,以保安全无虞。嘉敏入住瑶光寺第一晚,就与素娘促膝长谈过一次。素娘花了半个月功夫,把瑶光寺上下摸得熟透,买了十二个才留头的小尼姑,在二十四节气中取十二个为名,和住持说好了,先跟着寺中比丘尼修行,等嘉敏翌日回府,再一并带回去,安置家庙。 素娘端的好手段,在她的训练下,小尼姑个顶个的机灵,虽然识字不多,学话却有模有样,各自跟着师父出入洛阳城里顶尖的门第,目中所见,耳中有所闻,源源不断都传回到嘉敏这里。 消息汇集,交由半夏、曲莲整理。起初两人手生,到嘉敏指点了小半月,渐渐就不用再cao心。 嘉敏在瑶光寺的日子过得既充实,又逍遥。私下里反复追忆与推算。毕竟时隔十年之久。前世这个时段所发生过的事,前世的嘉敏并没有留意过。所以如今想来,就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其实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就你在这世间的这一刻,整个世界,在往什么方向滑落。 见微知著,一叶落而知秋,那都是睿智的人,大多数人都不够睿智。 那些导致日后天崩地裂的大事,起源于哪个不起眼的细节,大多数人都看不到,张家被烧,嘉敏前世也听说过,甚至那一日,她还曾经路过,曾经目睹有人跌跌撞撞从张宅里奔出来。但是如果不是后来周城反复提起,她大约还会为朝廷顺利镇压**而高兴,决然想不到,这一把火,就是燕朝覆灭之始。 是谁走漏了风声呢,张仲瑀的上书,嘉敏也仔细想过,但是上一世,事发的时候她还不知世事,这一世她不在京中。 论理,能拿到朝臣上书的人总归不多,只是苦无线索。而之后吏部尚书崔亮上台主政,授官不问才能,一律按年资分先后,那更是她无从左右。受惠者亦多,要从中揪出背后黑手,则基本不可能。 更何况最重要的也许还不是找出那个人。嘉敏叹了口气。在她的记忆里。正光五年开始,天下多事。当时父亲还很得太后倚重,为此东征西讨,难得在京城停留……这也导致了他日后在京师的根基不稳。 嘉敏手里虽然充斥了大量信息,但是对于整个天下的局势,仍如盲人摸象。后宅的家长里短,只是便于她梳理家族、势力之间的勾结,与利益关系。但是天下之大,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比如汉之亡,始于黄巾之乱,那并不完全因为京中达官显贵的勾心斗角,分赃不均。而是汉末的天下灾荒,瘟疫频发,朝廷赈抚不力,以至于灾民流离失所,五斗米教大行于世,遂有朝廷令天下州郡养兵驱贼,这是**之源。至于董卓进京,诸侯割据,不过是加剧了这个进程。 嘉敏知道前世的朝局走向,是她的优势,但是她并不能因此倒推如今的局势。那对于一个生命里前二十余年基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中少女来说,要求太高了。棋盘上一角闲棋,都可能导致棋局的天翻地覆,胜负易手,更何况被她和贺兰初袖移动的,是处于棋局正中的棋子。 天下还会不会乱,帝后之争鹿死谁手,都是眼下无法判断的事。 如果她手里有一个人,能够左右朝局……嘉敏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苦笑。人贵自知。她并没有施政的才能,手cao权柄,一言以决天下,是怎样如履薄冰的一个感觉,光想想都不寒而栗。 要识人用人,抚牧万民,给天下以活路,那不是摆平几个权贵就能做到的。她的父亲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几乎没有敌手,但是洛阳不是他的战场。她父兄过世之后,皇帝曾主掌洛阳三月有余,外不能退兵,内不能安民,可见也有限。更休说胡太后,如果她足够能干,天下也不至于动荡如此。 在这方面,没准反倒是贺兰初袖优势更大,毕竟她陪萧南走到了最后,如果她没说谎的话。南朝怎样施政,她多少耳濡目染。北人擅马,南人cao舟,吴朝能够北上灭燕,殊为不易,在民生方面,应该多有进益。但是反过来想,橘生淮南为橘,生淮北为枳,江南江北,毕竟不能一概而论。 她还是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保命要紧,嘉敏想。 转眼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忽曲莲来报,谢云然来访。 嘉敏大喜,亲自带了人迎到门前。谢云然这日穿的轻红裙,外罩白绡纱,镂空绣了蝶纹隐隐,精巧绝伦。发间簪的竹节白玉簪,耳中石榴石,清雅中恰到好处一抹艳色。嘉敏笑道:“jiejie别来无恙!” 谢云然也笑道:“三娘子气色倒好。” 嘉敏领着她往里走。 这瑶光寺原是谢云然常来,只不过瑶光寺甚大,嘉敏所住的天心苑她从前却没有来过。这时候只见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几丛修竹朗翠,庭中又植芭蕉、海棠,错落有致,天然不失雅趣,这样的好光景,嘉敏却穿得一身缁衣,虽然看得出是上好的料子,穿着也并不难看,谢云然却总还觉得难过。
她们虽然相处不久,谢云然是不信她能笃信神佛的。总还是宋王的缘故,她想,心里又多三分怜惜。 两人分主宾落座,嘉敏吩咐曲莲取茶具来——与一般北人家中不同,寺里原是常备茶具与茶叶的。曲莲心细,习得一手好茶艺。嘉敏笑吟吟道:“上次jiejie为我煮茶,我这次算是借花献佛了。” 谢云然目视翻滚的沸水,说道:“陆家meimei大定了。” “这么快!”嘉敏嘴上这样说,实则并不意外。 “陆家妹子想着春光好,想请姐妹们去家里聚上一聚……我是来给三娘子送帖子的。” 嘉敏忙欠身道:“使个人来就成了,何须jiejie亲自跑一趟。”心里多少有些诧异,陆静华敬服谢云然她是知道的,但是无论怎么说,谢云然都没有必要纡尊降贵。 “是我帮陆家妹子拟定的客单,”谢云然道:“不但请了三娘子,六娘子,还请了贺兰姑娘。” 嘉敏:…… “我看三娘子今儿气色倒好。”谢云然重复了一句,如果说见面说这句话,多少还有客套的成分,那么这时候说来,明显是欣慰了。嘉敏心里微微有些感动,却无从辩解,只道:“表姐能得偿所愿,我也替她高兴的。” 谢云然吃惊道:“令表姐……” 嘉敏听着沸水在釜中咕噜咕噜地响,并不把话说实,只含糊自嘲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如今一年大似一年,也不好再不懂了。” 谢云然心下愈惊,想道:莫非贺兰氏也……想起在宫里时候,嘉敏屡次对贺兰初袖不假辞色。难道她是一早就知道了?那为何、为何最后与宋王为妃的是贺兰初袖,而不是元三娘子?纵是谢云然聪明,一时竟也想不明白,以嘉敏和贺兰初袖的关系,贺兰初袖如何竟能在南平王面前横刀夺爱。 她倒有心要开解,只是嘉敏的颜色,并没有哀伤的样子。 静默中曲莲上来分茶,茶香盈室,茶烟袅袅,嘉敏浅啜一口,还是觉得苦。她有意岔开话题,说道:“难得jiejie来看我,今儿天气也好,不如,一会儿我们上目莲山看桃花罢,我前儿也听说,今年桃花开得好……”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间吵嚷。嘉敏微皱了眉,不等她示意,半夏微一躬身走了出去,不过盏茶功夫,就领了个人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