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囚笼
到离开书房很远之后,嘉言才小声问嘉敏:“阿姐,又出事了?” 嘉敏奇道:“你怎么知道?” “从来没见过姨母这么快就下朝的,往常都得两三个时辰,”嘉言说,“而且每次回来,姨母都会抱怨许久,那些不省事的朝臣和宗室。【】” 嘉敏:…… 嘉敏不得不承认,在进宫这回事上,嘉言实在经验丰富。她想了一会儿,这个事情,是瞒不住嘉言的,只怕连王妃都瞒不住——如果太后怕王妃劳神,要瞒过她的话,那也须得嘉言给打掩护。于是说道:“太后方才同我说,永巷门被关了。” “什么!”嘉言的声调一下子提了上去。 “小声点小声点!”嘉敏按住她的嘴,“现在到处风声鹤唳的,你还一惊一乍。” “什么叫我还一惊一乍!”嘉言好容易挣脱嘉敏的束缚,滔滔不绝地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事儿糟糕了!永巷门可是通往前朝的门……” 嘉言给嘉敏普及了一下永巷门的常识,然后回过头来问:“是谁关的永巷门?” “太后没说,我猜……是陛下。”嘉敏说,“如果永巷门确实像你说得那么重要的话,如果别人关了永巷门,那就是造反了。” 如果是造反,太后可没这么容易脱身。 “那倒也是。”嘉言怔怔地说,“皇帝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嘉敏说:“陛下怎么想,哪里是你我能猜得到的。” 但是嘉言终究也是元家的人。她在宫里浸yin的时间,远远多过嘉敏。对于勾心斗角的见识,也并不比多活一辈子的嘉敏差太多,何况有些东西,是显而易见的。嘉言迅速把昨晚贵女被驱逐的事情和永巷门事件联系起来:“那昨晚……可是明明之前,之前皇帝哥哥还有说有笑,和没事人一样……他怎么可以、他怎么会……到底、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是不是因为……” 嘉言转向嘉敏,认真地问:“阿姐,是不是因为姨母杖毙了小潘儿?” “我不知道。”嘉敏说。 这个理由显然也并不能十分说服她自己,嘉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良久,方才又问道:“昨晚阿姐你忽然说要回家?” “是啊。”嘉敏有些走神了。 “阿姐你还是没有给我一个理由——你昨晚为什么忽然要出宫。”嘉言说——当时她嘲弄地问嘉敏是不是怕,嘉敏当时回答她说是。是,她害怕,她比所有人都怕得早,是因为她比她们所有人都知道得早。 “那不重要。”嘉敏说,“既然都没有出得去,那还有什么可说。” 嘉言忽地一下抓住嘉敏:“就是这个——阿姐你其实早就料到了是不是?你之前护着小潘儿,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嘉言这样敏锐,嘉敏也只得低头看自己的手。命运是这样巨大的一辆马车,她拼了命地想要扭转它行进的方向,但是结果——谁能预料结果呢?关闭永巷门,那真是绝妙的一招,如果还能把贵女都带出去,那就更绝妙了。但是到如今、如今他还能以太后的名义驱逐她们么? 谁都不是傻子,永巷门一关,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接下来他除了和囚禁南平王妻女一样囚禁着这些贵女以外,别无选择。 一旦这些贵女出宫,皇帝的声誉,将遭致无可挽回的损失。你看,再绝妙的主意,也免不了意外,这个意外是谢云然,是元嘉敏,也是于烈的爱女之心。这在皇帝的意料之外吧,如果当时于烈狠下心,不顾于樱雪的生死,强行带走那一众贵女——难不成她元嘉敏还能真杀了于樱雪? 大家都在赌,赌江山,赌权力,赌性命,有软肋的人先输。 “阿姐、阿姐!”嘉言的喊声惊醒沉思中的嘉敏:“嗯?” “还会发生什么,”嘉言急切地问,“阿姐你告诉我,还会发生什么?” “你真想知道么?”嘉敏问。 嘉言很用力地点头。 嘉敏叹了口气:“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我问你,是谁,让太后杖毙了小潘儿?” “我不知道……”嘉言有些茫然,“我们在玩击鼓传花呢,玩得好好的,我都没留意小潘儿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洒了酒,要不是……” “你相信是小潘儿下的毒么?”嘉敏问。 “姨母说是,我没仔细想过,”嘉言坦白。小潘儿不过是个奴才。一个奴才的生死,原本轮不到她这样上心。就算是有冤屈,那又有什么大不了。她这样想的时候,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为了白芷,怒气冲冲找嘉敏算账:“要细想起来,她要真害了姨母,自己也逃不掉,就算侥幸逃掉了,害了姨母,她能落得什么好处?” “比如立为皇后?” “阿姐别开玩笑了。”嘉言说,“有姨母在固然立不了她,就算姨母不在了,群臣和宗亲,哪个也不会让皇帝哥哥这样胡来。” “那可说不准,”嘉敏说,“你忘了,汉武帝的卫皇后,出身还不如她呢。” “什么?”嘉言睁大了眼睛,像是很惊奇,“汉、汉武帝是个什么帝?” 嘉敏这才想起,嘉言不爱读书,和她当初也差不多——读史明智,如果早知道这一点,也许她们姐妹的命运,不会这么凄惨。 嘉敏这时候也懒得教嘉言这些,只道:“不管汉武帝是个什么帝了,那个小潘儿不过奴才出身,见识短浅,做出什么蠢事来都有可能,但是你说得对,关键不在于日后能不能立她,而是当众下毒,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所以那毒,定然不是她下的,所以这是栽赃,阿言你倒是猜猜,是谁栽的赃呢?” 嘉言费劲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摇头:“我不知道。阿姐你知道?” “我也不知道。”嘉敏说。 嘉言松了口气:“我还当阿姐你什么都知道呢。” 嘉敏笑了:“我虽然不知道谁栽的赃,不过我知道陛下会猜是谁——想必陛下对小潘儿的信心比你我都足,所以陛下一开始就不信小潘儿会下毒,他一开始就会去想,是谁栽的赃。费这么大劲,冒这么大险,栽赃给小潘儿,如果没点好处,大约是没人肯做的。” “什、什么好处?”嘉言的喉咙有点干。
嘉敏略带怜悯地看着她:“阿言你已经猜到了。” “表姐。”嘉言垂头丧气地吐出这两个字,“小潘儿得罪了表姐,小潘儿有皇帝哥哥的宠爱,这犯了表姐的大忌。但是、但是我知道,这事儿,绝不是表姐做的!” “我知道。”嘉敏轻轻地说,伸手覆于嘉言的手背,“但是陛下不知道。” 当一个人厌恶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错事,都是她做的,如果不是她做的,那必然是她引起的,那同样是她的错,她的罪。当一个人不肯给另外一个人机会的时候,她再怎么折腾,都是错,错上加错。 就如同当初的元嘉敏在萧南面前。她不是没想过如何讨好他,但是不做是错,做了更错。 所以嘉敏对皇帝将胡嘉子另适他人的主意,是赞同的。何必呢,人的一生就这么长,为一个不珍惜她的人赔上一生,不值得。 萧南不值得元嘉敏赔上一生,皇帝也不值得胡嘉子赔上一生。虽然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世上,十全十美的好人,能有几个?她们不是好人,但是她们也不应该有那样凄凉的下场。 “阿姐,陛下会做什么?”嘉言随了嘉敏,不再“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喊得亲热,那意味着,那个长期在嘉言心中,以兄长形象存在的少年,已然死亡——她迟早会意识到这一点,皇帝就是皇帝,不可能是她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元昭诩,他们才是一家人。 “陛下不会做什么,”嘉敏说,“阿言,你该问,太后会做什么。” “姨母?”嘉言悚然而惊。 “是的,是太后,”嘉敏说,“陛下关闭了永巷门,不可能一直关闭。父王和哥哥不在京城,借着母亲有孕,陛下可以强留我们几个在宫里,但是不可能一直强留谢家jiejie和郑jiejie她们,她们的家人,迟早会找上门来。” “那和姨母有什么关系?” “在谢家、郑家、穆家和李家找上门来之前,陛下还有时间,虽然这个时间并不充裕。” “什么时间?” “陛下与太后博弈的时间,看谁更沉得住气,陛下要面临朝臣的压力,而太后要面临放手让陛下亲政的压力。如果沉不住气的是太后,那么胡家表姐,可能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嘉敏说,“总要有这样一个人,充当他们母子不和的牺牲品。” “姨母不会这么做的,”嘉言说,“姨母最疼表姐了。” 嘉敏沉默了一会儿,才正色说道:“这要看陛下给太后的压力,是不是足够的大。以及太后对这件事情的承受能力。阿言你要记住,不要仗着太后的宠爱就理所当然,太后的宠爱,不是你我能依仗的。侄女当然重要,但是绝不比儿子更重要,特别是,当儿子还意味着权力的时候。” 侄女尚且如此,外甥女又如何?嘉敏能够明白嘉言在这一个瞬间体验到的兔死狐悲的悲哀——然而现实总是残忍的,你不能考验感情,特别不能拿利益来考验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