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羽林卫
正在僵持中,忽然远远走来一队人马,当头一个衣甲鲜明,叫道:“阿雪!” “阿爹!”于樱雪最先反应过来,欢呼着,几乎是奔上前去,“阿爹、阿爹来接我了!” “可不是!”那人笑着摸摸于樱雪的头发,带着她走过来道,“我今儿当值,本来是安排你大兄来接你的,不知怎的,迟迟不见出来,你大兄急了,托人传消息给我,让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本来都快出宫了,三娘子忽然冲出来,说三道四的。【】”于樱雪噘着嘴抱怨道。 一面说,人已经到面前,寺人恭恭敬敬朝他行礼:“于将军。” “鱼公公,”于烈随随便便回了他一礼,口中仍与女儿说话,“哪位三娘子?” “当然是元三娘,”于樱雪指着嘉敏给父亲介绍,“南平王府的三娘,就养在平城的那个。” “哦。”于烈盯住嘉敏,“三娘子何故阻止小女出宫?” 于家作为大燕朝的领军将军,到于烈,已经是第三代,虽然不用战场厮杀,但是长期担负守卫皇城的重任,见过的血,实在不算少。他原本想,就这么个黄毛丫头,在他面前,就算不抖如筛糠,也该有一两分惊慌的。 但是嘉敏是不惊慌的——她见过的血,也许比他还多了。 嘉敏说:“我没有阻止于家jiejie出宫,伯父定然是弄错了。” “我阿爹才不会弄错,”于樱雪从于烈背后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说,“你就是不让我们出宫,鱼公公都说了,是太后的口谕,可你偏揪着问他要懿旨,都说了是口谕了,人家怎么拿得出来嘛。” 嘉敏瞧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却被于烈截断:“你就胡说!三娘子也是好意,怕你们被歹人骗了去。好了,如今三娘子见了我,想必是放了心。这几位姑娘的家人,可都还在宫外候着呢——都和我走罢。” 以于烈的身份,做出这样的证明,无论谢云然还是其他贵女,都觉得没了疑问,虽然对半夜里被驱逐出宫心有不忿,但是看于烈的样子,并没有责怪于樱雪的意思,想必对于出宫的缘由,太后那边对家中另有交代,回家了自然就知道。又听说家人在外头等,她们进宫也有些时日了,就有些迫不及待。 嘉敏也再找不出留难的理由。 几个人一一和嘉敏道别,陆静华脸上还带着泪痕,谢云然却有些讪讪地,低声道:“三娘子这次仗义援手,云然没齿不忘。” 嘉敏道:“举手之劳,谢jiejie不必放在心上——于家jiejie是先得了消息么,我瞧着她一直很镇定。” “大约吧,”谢云然含糊地说,“你莫忘了,于家统领羽林卫,有好几代了。”时间紧促,只能点到为止。 嘉敏还是头一次知道于家的地位。在后来,在她睁眼看这个真实的世界的时候,于家早就没落了。她前世和于樱雪就没见过几面,大约都是在一些贵女众多的聚会上,于樱雪不够出色,没有引起过她的注意。 但是她是知道羽林卫的重要性的。他们把守皇宫内外,也就能够隔绝皇宫内外。如果要来上一场政变,或者是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候,再没有比安全更重要的事了,也就再没有比领军将军更重要的人物了。 特别是于家这种,世代把持这个位置的家族,若非绝大的信任,是不可能胜任的。嘉敏猛地想起,在周皇后之前,先帝还有过一个皇后,姓于。 于皇后过世得早,所以名声不显。据说早年有过子嗣,但是也早早就夭折了。反正先帝早年的子嗣,夭折的挺多,虽然是皇后的儿子,也没有起眼到哪里去。不过后来有风传,是周皇后下的手。因为于皇后痛失爱子之后,没过多久就过世了。之后周皇后迅速上位,满门显赫。大多数事件都可以遵从这样一个规律:得到利益最多的人,往往都是事件背后最大的推手。 所以也隐约有传闻,说先帝过世之后,胡太后能够顺利地把周皇后赶到瑶光寺去,于家出了很大的力。 这样推断的话,于家是个很特殊的家族,它不像穆家和陆家,靠着世代军功、与皇家的密切联系,也不像谢家、郑家、李家,诗礼传家,人才辈出。他家靠的,就是死死把住领军将军这个位置,站好每一次队。 站队是最重要的,有时比战功还重要,对于一个没有谋反打算的家族来说,每站对一次,都能收获丰厚的回报——这是一个靠投机站稳脚跟的家族。也对。否则,没有积累的传承,他于家凭什么站到这个位置? 嘉敏心里再一次想起“补偿”两个字,忽然扬声笑道:“怎么,诸位jiejie都与我道别,于家jiejie就不同我道别了么?” 本来已经转身往宫门走的众人愣了一下,于樱雪也意识到不妥,几位贵女都同嘉敏道别,自己这样自顾自就走了,多少是有些失礼的。不过她才和嘉敏起过冲突,实在不想回头和她亲亲热热做姐妹状,就只草率道:“这些日子承蒙三meimei照顾有加,樱雪这里告辞了。” 转身就要走。 嘉敏却又道:“嘉敏原以为,这些日子大家都在宫里,一处吃一处玩,相处得亲热,就和家里姐妹一样,想不到,于家jiejie,对我原来有这么大的意见。”声音愈来愈低,愈来愈低,竟像是真个十分委屈一般。 虽然众人都知道她是惺惺作态,但是确实是于樱雪失礼在先。一时目光也都看着于樱雪。 于樱雪方才是与嘉敏有过冲突没有错,但是也止于此,没有更多的仇,眼瞧着,这要不往回走一趟,嘉敏还能跟她杠上了——她是见过嘉敏和胡嘉子针锋相对的,实在不想自己站在胡嘉子这个位置。更何况这么多贵女眼睁睁瞧着,她也丢不起这个面子,只得求助地看了父亲一眼。
于烈道:“三娘子多心了,小女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挂心兄长在外等候,所以……才、才有失礼。” “是吗?”嘉敏眼巴巴只看着于樱雪。 于樱雪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一步一步踱过去,到嘉敏面前,诚心诚意地说:“三娘子我——” 话音未落,颈上一紧,低头去,就瞧见嘉敏手中尖利的簪尖,正对准自己的血管。 于樱雪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的皇城。 月光越来越薄了,薄得几乎撑不起过于沉重的夜色。夜色沉沉地压下来,压得每个人都脸色苍白。 这个变故来得太突然,也太过惊悚,谁能够相信呢,深闺弱女,竟然有胆量在将军面前拔刀——那甚至还不是一把刀。 陆静华惊叫失声:“三、三娘子!”——她是宁肯相信方才自己和羽林卫打了一架,也没法相信眼前这个事实,虽然嘉敏素日里也并不是个柔柔弱弱的形象,但是这样的事,怎么看,都只有她做得出来啊。 谢云然也变了脸色:“三娘子有话好好说……仔细、仔细莫伤了人。”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那支李花扁铜簪的簪尾微微颤了一下,几名贵女差点没吓晕过去,挤在一起,像是非如此,不能够抱团取暖。可笑的是,这明明是凉爽的夏夜里,放在平常,只嫌风不够凉。 “三娘子这是什么意思!”于烈的脸色完全沉了下去,那就像是暴风雪突如其来,几个贵女,都齐齐打了个寒战。 月光这样凉薄,簪尖这样凛冽,于樱雪在极大的惊恐之中,随着父亲的质问,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而嘉敏只冷冷地站着,站成暴风雪之中的雪松:“嘉敏不敢有什么意思。嘉敏只是觉得,一直以来,太后都对几位jiejie赞誉有加,如今却半夜三更,要将几位jiejie驱逐出宫,于情于理都有不合,所以斗胆,让婢子去请太后前来。在太后未到之前,嘉敏实在放心不下诸位jiejie跟任何人走,所以不得不如此。” 听嘉敏说已经派了人去请太后,于烈的脸色越发难看。谢云然反而不奇怪:要嘉敏不留这后手,她才奇怪呢。不过想来,既然家人已经在宫外等候,就算是嘉敏请了太后来,也就是澄清一下误会。 如今人都在还好,要是太后兴师动众前来,这里空无一人了,只怕嘉敏会被责罚。听说南平王征战在外,南平王妃又是继母,原本嘉敏的处境只怕就不太好,这次还被自己拖下水……恐怕嘉敏是逼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