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变故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南平王妃是她的meimei,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最是要强,要不是、要不是……是绝不会让继女进宫求助的。【】只怕……太后心里乱成一团,御医王显又迟迟不到,太后脸色都白了。 忽听嘉敏又道:“太医也赞成……臣女来请太后,太医说这病来得太急,怕有个万一……” “太急?”太后心里一动:“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是酉时。” “酉时……”太后沉吟,忽然端正了姿态,“今儿晚上,你母亲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你可知道?” 嘉敏做出努力回忆的神色,半晌,却只能遗憾地回答:“臣女所居的画屏阁距九华堂甚远,臣女不清楚母亲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等等,臣女恍惚听说,母亲今儿晚上吃了一碗樱桃。” 正樱桃上市的季节,贵人吃樱桃是风气,周蝶没有听出破绽,太后心里却大起了疑云,因为南平王妃不吃樱桃,一口都不吃。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多,难道meimei这个进门才半月、与meimei多有不和的继女竟然知道?还是说…… 胡太后终究上位多年,城府虽然不深,也不是没有。这时候心里转过无数念头,面上半点颜色都不露,反而逼问了一句:“樱桃哪里送进来的?” 只这一句,嘉敏被“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回答说:“这、这……臣女都不知道了。” 周蝶也随之跪下磕头说:“我们姑娘来洛阳不过半个月,又足不出户的,连府里有多大都没摸清楚,如何能知道王妃吃穿用度,都来自哪里、经谁之手?”几句话,巧妙地把王妃的追问,转化成王妃与嘉敏之间的矛盾,暗示太后再问下去,就是在为meimei打抱不平,有意刁难。 太后不说话,微垂了眼帘,打量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在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周蝶乌压压的发髻,嘉敏五指抓住袖口,露出雪白的袖口内衬。 内衬上一抹红。 王妃眼皮一跳,有人来报:“王太医到了。” 太医王显是宣武帝旧人,因为多次救过宣武帝性命,最得宣武帝信任,将他派到唯一的儿子身边,做了太子詹事。后来皇帝登基,王显出力不小。再后来,王显被南平王击杀。嘉敏恍惚记得父亲叹惋,说可惜了他一身医术。不过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因事涉朝廷,嘉敏这样的深闺女子,只知其果,不知其因。 这时候听太后不疾不徐吩咐:“南平王妃病了,烦请太医随我走一趟。” 王显应一声:“是,太后。” “难为三娘了。”太后这样说,却没有叫嘉敏和周蝶起来,反是说道:“南平王征战在外,哀家担心王妃病情,前去探望,一切从简,就不要仪仗和卫队了……阿朱,你准备一下,我们这就走。” “走”字才落音,一直随侍在太后身侧低眉垂目的阿朱猛地暴起,朝周蝶袭去。 变起突然,周蝶也始料未及。 但是周蝶何许人也,在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生活过十多年,又是周家悉心培养。当时就在抓人为质和逃跑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这深宫大内,手里没有人质,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最好的人质当然是太后。但是太后既然已经察觉到了她有问题,就绝不会给她留下机会。其次的选择自然还是嘉敏。南平王长女的身份,即便是太后,在处置上也须得掂量再三。 这些权衡说起来林林总总一大篇,但在周蝶心里,就只是一闪念的功夫,手臂一长,雪亮一片刀光就往嘉敏削去。 嘉敏一直留心她的动向,哪里会让她轻易得手,这边袖风才起,嘉敏顺势就伏到了地上,毫厘之差,刀光贴着头皮冰凉凉过去。嘉敏才要松一口气,刀光一折,又到面前,嘉敏心道不好,就听得“叮”地极细一声,刀光脱手而出,一溜儿血珠子弹落在金砖地上。 周蝶丢了刀,纵身又要往嘉敏扑,眼前已经多了一个阿朱。 双方缠斗起来。 嘉敏自然不可能细察这其间种种。她前后两辈子都没见过几次近身搏斗,以她的眼力,也看不清楚几招几式,谁占了上风。但是她和周蝶一样,对眼前形势有个基本的判断:这是皇宫,是太后的地盘,太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人质,周蝶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所以要防备的,不是她跑掉。 嘉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越打越远的两个身影,大叫一声:“别让她出门!” 阿朱虽然不明白嘉敏为什么这么叫,却是下意识移步换影,封住了周蝶的出逃之路。 到这时候,周蝶哪里还不知道从头至尾都是嘉敏搞的鬼。困在这大殿之内,就算她放出火流星,也飞不出去。她一死,外头周安肯定逃不过,然后是周皇后……周家所有的人……周家所有的希望。 蛰伏七年,竟然毁在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小姑娘手里。 周蝶平生,还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这么悔过。走投无路了,她也不往外冲,反而拼着右肩挨上阿朱一掌,飘飘就往嘉敏袭来。嘉敏这时候还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她半分功夫也无,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蝶形如鬼魅欺近,左手伸长,就要笼住她的天灵盖—— 她要她死,她死之前,要拖她垫背,她恨她……一系列杂乱的情绪,也就是说,她元嘉敏得天之幸,重生一次,就此告终? 不不不! 嘉敏眼前一黑,几乎是拼尽了全力尖叫一声……良久,并没有疼痛,嘉敏感觉到有人扶起她,有人笃笃笃走近,有人伸手搂住她说:“好孩子……好孩子……” 是太后的声音。 嘉敏战战睁开眼睛,周蝶就倒在她的足尖,咫尺之地,眼睛还圆睁着,嘴角蜿蜒,鲜红一行血迹。
已经死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虽然死不瞑目,但也还是死了。 嘉敏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狂喜还是大哭,更多是茫然。这是她重生的第一日,这一日的变故,抵得上常人大半生。她费尽心机,装疯卖傻,不过是在赌,赌命——既然是赌,有赢面也有输面,她这算是——赢了吗? 赢了,两个字在嘉敏舌尖战战,赢了,她赢了,她还会赢下去,她会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吓坏了吧?” 嘉敏慢慢移过目光,慢慢聚焦在太后的脸上,慢慢摇头:“臣女……” 两个字,哽咽住。太后亲昵地拍拍她的后背,像是有些犹豫。反是站在太后身后的侍女阿碧插嘴问:“三娘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这大概也是太后急于想要知道的,只是嘉敏眼下的状态,让她不忍逼问。嘉敏却知道时间不多,赶紧捡要紧的话说了,关于瑶光寺,嘉言被扣留,南平王府的变故,以及等候在宫外的周安。 “他手里有火流星。”嘉敏强调:“一定要阻止他……” “放心,”太后继续拍着嘉敏的背心:“放心,后面的事,就都交给姨母吧。”太后不自称“哀家”,而称“姨母”,亲近之意昭然若揭:“难为你了,阿碧,带嘉敏下去包扎伤口,嘉敏,你好生休息。” 嘉敏这才注意到自己胳膊被划开老大一个口子,火辣辣的疼,想是周蝶方才留下的。 她也实在再没有别的力气了,几乎是被阿碧搀扶着进了房间,头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有极淡极淡的香,弥漫了整个九华堂。 中年男子觉察不对,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只双目炯炯地扫过九华堂中,每张或麻木或怨恨或愤怒的面孔。至少在举止上,所有人都还安分——不得不安分。中年男子吩咐:“阿立,你出去看看。” 那个叫“阿立”的假侍卫应了一声,往门口去。才走了三五步,腿脚一软,栽倒在门槛前。 中年男子脸上变色。又听得“哐当”!刀落地的声音。是威胁王妃性命的刀。到这会儿,不用谁言语,都知道出了变故。南平王府中人人面露喜色。中年男子反应极快,往前一步,手虚虚掐在王妃脖子上,喝道:“什么人!” “……我。”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 有人手脚并用从窗口爬进来,也许不大熟练的缘故,落地时候“咚”地一响! 静室里这响声几乎是敲在所有人心上,无论贺杨,白芷,还是王妃,心里都有种不太妙的感觉,定睛看时,摔在地上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素白罗衫,束腰画裙,厚纱浸过水,蒙住口鼻。 正是贺兰初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