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鲁立不是个喜欢睡懒觉的人,即使是以前星期日和节假日不上班的日子也是这样。他早上六点多或者七点多醒来,都会赶快想起床去干事的。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还觉得困意难消:他一定是贫血了,所以没那么容易精神健旺。贫穷的生活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之一就是,你的健康状况会过早地受损。如果生活条件好一些,得了贫血症最起码可以买些补血药来吃,而像他这样的情况,这种事情只能免谈了。 唐鲁立继续躺在床上,闭一下眼又再睁开一下眼。每当他睁开眼睛时,他便看见陈旧的天花板或简陋的书架陪伴着他。他家住的这平房建了至少有三四十年了,房子很小,不连通的两“大”间合起来大约是二十五平方米,然后在这两“大”间之外,又再另连通了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其中作厅的最大,有近二十平方米左右,厨房则最小,只有七八个平方米。 像以前一样,唐父唐母继续睡一间房,阿姐唐鲁花又睡另一间房,唐鲁立则还是仍旧睡在客厅中。 房子的天花板是用泥浆抹上去的,刷了一层白灰。年深月久,泥浆越来越不牢靠了,时不时会从中间地带或靠墙边处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如果早看见那些泥浆整大块会很快掉下,可以先用竹竿将它们捅烂,不会对人造成危险。但有些小片的泥浆,你完全无法预料它们什么时候会剥落,这就可能会砸人头了。有过这样一次,还在读高一的唐鲁花正在客厅里一边吃稀饭,一边愉快地哼着歌,突然两小片泥浆自天而降,一片砸在她的头上,一片砸进了她的碗里。稀饭给弄脏了不能再吃自然是一种损失。最糟糕的是那头给砸出了血不仅要赶快去医院治疗,还得花上一笔不小的钱。因此谁住在这儿,谁都会越来越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唐鲁立的书架是他自己钉做的,就挨在床边墙头,不美观但实用,高二米、宽一点五米,共有八层。在钉制这书架的时候,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将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用书把它全部充满。书架钉了有大半年时间,他从来都很有心要多买些书来摆上去,无奈他收入太低又不稳定,而书价太贵。虽然他这大半年来一直节衣缩食,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他也只零零星星地积累了不多的一些科学书籍,满打满算,如果全部挤放在一起,也最多能占去一层的容量。 科学工作者的成功,很大的一部分是靠前人的成果支撑的。没有前人的文献资料和书籍的武装、熏陶与启示,后人就难以在此基础上立足,然后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做出越前人的成功来——青胜于蓝,还得先出于蓝嘛。科学研究不是无源之水,不能单纯依靠哪个人的才情和天分,就能取得惊人的创造的。它是一种前赴后继的锁链行为,需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的很多人去不懈努力,依靠很多代人共同建造的知识阶梯往上攀登,才能产生出辉煌的成果来。 唐鲁立从事业余科研近五年了,数学“成果”写成“论文”后投出去,既不能表,更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经济利益,于是他后来看见县市都有小明评选活动,他就也同时搞些小明送去县里参加评选,结果就有些小明成果在县里搞的评奖中获奖,不过一直没大突破。他认为,不是他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他的境况太糟糕,缺乏深造的机会,缺乏足够的科研资料。当一个人在得不到丰富、全面、新鲜、完整的科研“营养”补充,无法成为博学之士时,他只能“才疏学浅”、“孤陋寡闻”,难以博大精深、标新立异,上到较高的层次。 但唐鲁立书架上的书籍虽少,却不是拿来摆样子的,它完全按照他的经济能力,从书店、地摊上千挑万捡才买下的一些书中精华,能够经常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使他借以成为本县的庸中佼佼。虽然它们大多已越来越陈旧了,有些还散了书页、烂了封面、封底,但他却敝帚自珍,总是宝重着它们……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之后,困意便越来越消失,唐鲁立坐了起来,从桌上拿过一个口盅,把前一个晚上洗净的几根巴掌长的新鲜甘草茎抓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然后便下床去厨房了。 厨房以前不跟住房连接在一起,而在住房的背后,隔着一条家家连通的窄长“巷道”。谁家要去厨房,都得先走过这“巷道”才能走进厨房去。后来大家都觉得这太不方便了,容易给小偷撬门,又浪费了一些空间,就各自去用砖砌起来,把“巷道”一截一截地围进了各家各户的家里去,从此从客厅去厨房,就不必再走出门外了。 因为厨房的灶间比住房更小,就没多少活动空间,不过挨着灶间的露天小院,每家都还挺大,用围墙围了有十五六个平方米,大大增加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唐鲁立一进灶间便拿口盅、牙刷。在刷牙的过程中,尽管他不愿意,他的眼睛也总是看得见给水蒸气剥蚀的烟囱泥浆层——很大片地鼓凸出来,当中有很多裂缝,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全线崩溃”。还有小水池上的泥浆层,完全像是散沙质,随时都会剥离出一些碎块的,碎沙掉进水池里,在不去水井打水的时候,你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吃这水,因为本镇是还没有自来水的嘛。 唐鲁立的心在不知不觉当中便被悒郁的情绪所充斥,使他整个身心都非常地压抑。这种情绪的产生跟他此时此刻进到灶间看到破败的墙壁没有完全的因果关系。而是与他这些年来学习、工作、生活、事业、爱情等情况有着无法分离的必然联系。由于这几个方面都还没一样能有真正的大的进展,他便常常会突然落到悒郁的状态之中,一日两日也改变不了,连连叹气也无济于事。 这时唐父正在露天小院里蹲着。那儿有一大堆锯板厂不要的边角料,还圈了一块七八平方米的空地养鸡、养鸭——由于新抓的鸡小,怕给鸭欺侮,唐母便用一个破竹筐倒扣在围栏的中央,让鸡鸭能放在“一起”养——小鸡给封闭在破竹筐里自成一个天地,而鸭在外边——鸭进不去,鸡也出不来。 唐家一直都是开粉店做河粉生意的,如果是在其他日子,这种早上的时候,唐父唐母都会在河粉店里卖着河粉。但今日他们都早早回来了,就说明生意应该非常不好了。 “爸,今日河粉没人买啊?”唐鲁立原想不问的,但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了。 “不,今日不是没人买河粉,而是外边有人开车来买河粉,一下就买去了百来斤,剩下的一点儿,就给你阿姐在那儿慢慢卖了。”唐父乐呵呵地回答他说,显得心情很愉快。 原来如此! 唐鲁立了解到了事情的内情,点点头,就不再多问什么话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