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返航 第五更
这时,八艘战舰已经将最后还在负隅顽抗的那一艘福船紧紧的围在一个大圈之内。 它已经无路可退,在大堆大堆熊熊燃烧的船只残片的簇拥之中,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可怜的绵羊。 而此时它的周围一头一头眼睛泛着贪婪绿光的饿狼正死死地盯着它。 就在不久之前这个海盗首领还在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陆渊。 然而现在身份倒转过来。 戏剧性的简直就像是佛家所说的报应。 “大哥,我们投降吧!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属下的亲信依旧在苦苦的劝着依旧犹豫未决的海盗首领。 后者已经将船上所有的酒了都拿了出来让手下的弟兄们好好的喝上了一回。 而他自己也是猛的灌了六碗,现在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似乎不知道此处是何方。 “快!给老子倒酒!老子喝了好回家!” 首领坐在甲板上,支支吾吾的说出话来。 那个唯一还清醒的亲信听到这话,已经是眼泪都快下来了。 “大哥,您回哪各家啊?” 亲信手中紧紧的抱着酒缸,一动不动的苦着脸道。 此时,海盗首领一把将眼前的酒缸夺了过来。 “回哪?回老家!” 他抱起酒缸直接往自己的口里倒,渗出来的酒水如同暴雨一般的浸透了他的衣裳。 “老子纵横东海数十年,从万历年间的一个小卒子走到如今的地步。也算是酸甜苦辣都尝遍了。想当年楚霸王威风数十载,最后也不过落得一个乌江自刎。我不过一逃荒要饭的贱民,如何比的了霸王。只是平生不舍得就是这一缸缸的好酒,每次只有在喝酒喝醉的时候,我才能依稀的看到远在大明的家乡,想起那些受着狗官欺压的玩伴,想起爹娘那长满野草的坟头。我还记得那埋葬他们的三尺黄土地还是向村里头的地主借的,那地主可凶了,把十里八乡的地儿都占了个遍。我小时候就想着自己啥时候能像他一样,就能天天吃上白面窝头了www.shukeba.com。” 海盗首领将将手中喝净的酒缸揽在怀里。 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回顾这自己的往昔。 “大哥,别说了!” 那个亲信突然跪在了首领的身前。 低着头,泫然欲泣。 “也罢!老子这辈子没当成地主,但是老子杀过的地主比地主家产的麦粒儿还多!” 首领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从耳边吹过的风声。 “够了,老子这一辈子够本儿了。”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 亲信抬起头来,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大哥......咱们降了吧......给自己一条退路......” 他哭着说出这一段话。 此时,海盗首领却是笑了起来。 笑的泪流满面,道:“你走吧,去祈求对面的人给你一条活路。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这一次也不会。再说了,老子这几十年杀的人没有上前也有几百,其中有jian商,有地主,有官老爷。但是也有和咱们一样做奴才的苦命人。我造的孽太多了,阎王爷也是时候把我收去给那些在枉死城中冤死的苦命人一个说法了。” 此时,他深吸了一口气,放松地向后倚靠在破败不堪的船舷上。 “苦命人,这该死的天下谁不是苦命人?苦命人又何苦为难苦命人呢?”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是最后看了一眼周围自己的这条船,也是他最后的葬身之地。 然后便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哥,你怎么了?” 那个亲信心中一惊,看着眼前的的人双手缓缓松开。 而那个干涸的酒缸也是落在一侧,滚动了几圈,在也不动了。 片刻之后,围拢在福船附近的八艘战船都听到最后的一艘敌船上传来悲恸的哭嚎声。 所有人的心中都是微微地被抽动了一下。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时一阵潮湿的北风吹至,瞬间将船舱中那些炮手们手中的火把吹灭。 而他们再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大明天启元年三月二十六日,凌晨,子夜未央。 一支由十艘西班牙盖伦船和六艘东方帆船组成的舰队正缓缓的行驶在宫古群岛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在他们的队伍里,一艘看起来相当残破的福船正勉强跟上队伍。 它的风帆被燎起的火焰点燃了,陆渊不得不派下海从其他被击沉的船只上找到了几片残帆,然后缝缝补补的由给挂了上去。 为此,舰队在战场上耽搁了许久的时间。 然后才开始走上返航的旅途。 而此时,陆渊正端坐在那艘是作为旗舰的帆船上,细细的听着眼前一个跪在地上的海盗讲述着自己首领的故事。 在那之前,蔡一铭带着人走上了那艘仅剩下一个人最后投降的福船。 船中所有人都喝了带着剧毒的烈酒,然后死去了。 其中就包括那个年近五十的海盗首领。 根据眼前的这个人所说,海盗首领虽然平时酗酒,但是一旦出海从不沾酒,只是因为特殊情况,才允许那些作为敢死突击队的苍山铁船员喝酒。 而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首领竟然在旗舰的底层储藏了这么多的酒。 而且竟然还是毒酒。 而蔡一铭在闻过那些毒酒的味道之后,立刻就判断出这酒至少已经在船底藏了三十年。 而三十年,正好是这个海盗首领第一次成为首领的那一年。 从那一年开始,这个逃荒而误入海盗窝的年轻小伙子还是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靠着十几个人,一条破船最终打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江山。 然而,在别人都沉浸在辉煌中的时候,他却早早的做好了随时战死的准备。 毕竟,在这样的一条道路上,每个人都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对于陆渊来说,实际上是一样的。 在听完这个海盗首领的故事之后,陆渊夜不能寐。 于是他在吩咐部下将这个讲故事的人带走之后,自己一个人走上甲板,静静的沉思起来。 此时的天海之间一片寂静,如此安详。 然而在这个世界的很多地方,一幕一幕的悲喜剧正在交替上演。 波澜不惊,却又惊心动魄。 “二哥,你怎么还没睡!” 蔡一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早就发现了自己二哥的不对劲,只是没有说出来。
而是一直站在他的身后,默默的看着他。 但是现在,他终究是没能忍住。 蔡一铭走了上来,将一件毛皮大衣披在了陆渊的身上。 “没什么,有一些感悟,憋在心里睡不着。” 陆渊看着船舷下翻腾而起的白色浪花,嘴角勾起意思笑意道。 “有什么话,二哥都可以对我说。” 蔡一铭的声音浑厚而踏实,给人一种安全感。 “你说这东海上的浪花整天这样翻涌不休,它们倒底存在了多少年呢?” 陆渊问了一个似乎很玄奥的问题。 蔡一铭看了看海面,笑道:“这哪有准儿?也许是三皇五帝的时候就有了。” 此时陆渊听着这话,也是点了点头,眼睛里泛起一丝伤感。 “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人死去,那么多人又活下来。解释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们这些人无论是谁,在时间的面前都显得太过渺小。” 听到陆渊如此感慨,蔡一铭的内心也似乎被触动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时,陆渊却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有些悲伤地道:“一铭,我听说大明太祖皇帝本是淮右一介布衣,小时候家里穷的只剩下几粒米,父母和兄弟姊妹都饿死了,只剩下他和自己的一个哥哥。当时他的爹娘死了之后,没有地方可埋,两个人就这样用门板抬着自己爹娘的尸骨到处恳求那些乡绅地主发善心。你说太祖为了让天下的百姓不在过上那种苦日子,带着一帮穷兄弟打下了江山,可是两百多年之后,这大明天下怎么又变成和当初一模一样了呢?如果太祖复生,看到天下的子民苦成这个样子,又当作何感想呢?” 蔡一铭听着这话,心头也是百感交集。 “二哥,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每个人的力量都是有限的,而上天的轮回却是无限的,在这种循环面前,我们毫无办法,就像是被人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蚁。但是我们既然有力量能够做出一些改变,那么就应该做到最好。即使千百年后历史又回复到从前,可是世人依旧不会忘记当年那些伟人的伟大之处。” 此话一出,两人又再次沉默了。 这世间没有永恒的伟大,但是却有短暂的不朽。 如果能够为此而奋斗一生,也许人世间这一回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当新一天的旭日缓缓的生气在东方天际的时候,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中再一次幸运的迎来了全新一天的民众们,又早早的出门,看是了日复一日的工作。 而在北谷城西北的大湾港,十几艘船只也已经停泊完毕。 陆渊第一个从福船的甲板上走了下来。 当他的双脚再一次踏在结实的陆地上时,一阵泥土中的芳香迎面而来,他欣喜的瞪大了眼睛,向着香气的来源望去。 只见,在某处巨石和古树的夹缝间,一株青绿已经悄悄的探出头来。 而在这一抹新生的青绿之中,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正沐浴在早春的微风之中,徐徐的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