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正西堂主
花月儿叫道：“这说的是奇门遁甲！”叶菲儿道：“确然无疑。金兀术那贼子推算奇门遁甲藏在仙人城中戈阳堂衅，可见石匣虽得，遗书却无影踪，看来这四行字是遗书所在的重大关键……五祖鹤阳拳……中……峰……” 她沉吟片刻，说道：“那日在林云庄中，曾听武庄主和角三夫六位大侠谈论那个骗人家伙宋馆主，说他是甚么鹤阳帮的帮主。又说这鹤阳帮威震川湘，声势浩大，着实厉害。难道这奇门遁甲，竟会跟宋馆主有关？” 花月儿摇头道：“只要是宋馆主搞的玩意，我就说甚么也不相信。” 叶菲儿微笑道：“我也不信。”二人重又来到云锦居，二人叫了酒菜，观看山上风景，四周群山环列拱屹，真是缥缈嵘峥，巍乎大观。 观赏了一会，酒菜已到，菜肴甚辣，二人都觉口味不合，只是碗极大，筷极长，却是颇有一番豪气。 二人吃了些少酒菜，环顾四壁题咏。 花月儿看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句时，不禁高声读了出来。 叶菲儿道：“你觉得这两句话怎样？”花月儿默默念诵，心中思索，不即回答。叶菲儿又道：“做这篇文章的范文正公，当年威震西夏，文才武略，可说得上并世无双。” 花月儿听叶菲儿将范仲淹的事迹说了一些，听她说到范文正公幼年家贫、父亲早死、母亲改嫁种种苦况，富贵后俭朴异常，处处为百姓着想，不禁油然起敬，在饭碗中满满斟了一碗酒，仰脖子一饮而尽，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大英雄大豪杰固当如此胸怀！” 叶菲儿笑道：“这样的人固然是好，可是天下忧患多安乐少，他不是一辈子乐不成了么？我可不干。”花月儿微微一笑。 叶菲儿又道：“月儿，我不理天下忧不忧、乐不乐，若是你不在我身边，我是永远不会快乐的。”说到后来，声音低沉下去，愀然蹙眉。 花月儿知她想到了两人终身之事，无可劝慰，垂首不语。叶菲儿忽然抬起头来笑道：“算了罢，反正是这么一回子事，范仲淹做过一首《剔银灯》词，你听人唱过么？” 花月儿道：“我自然没听过，你说给我听。”叶菲儿道：“这首诗的下半段是这样：‘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跟着将词意解说了一遍。花月儿道：“他劝人别把大好时光，尽用在求名、升官、发财上面。那也说得很是。” 叶菲儿低声吟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花月儿望了她一眼，问道：“这也是范文正公的词么？”叶菲儿道：“是啊，大英雄大豪杰，也不是无情之人呢。”两人对饮数杯。 叶菲儿望了望楼中的酒客，见东首一张方桌旁坐着三个秀才打扮的老者，身负紫擅木剑，但均甚清洁，看模样是秀才帮中的要紧人物，是来参加今晚芙蓉帮大会的，此外都是寻常仕商。 只听得楼边一棵大柳树上蝉鸣不绝，叶菲儿道：“这蝉儿整天不停的大叫‘知了，知了’，却不知它知些甚么，原来虫儿中也有大言不惭的家伙，倒教我想起了一个人，好生记挂于他。” 花月儿忙问：“谁啊！”叶菲儿笑道：“那位大吹牛皮的五祖鹤阳拳天一书阁宋馆主。”花月儿哈哈大笑道：“这老骗子……” 一言未毕，忽听酒楼角里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连五祖鹤阳拳天一书阁宋馆主也不瞧在眼里，好大的口气！” 花、叶二人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楼角边蹲着一个脸色黝黑的之人，衣衫褴褛，望着二人嘻嘻直笑。 花月儿见是陆大通，当即放心，又见他神色和善，当下拱手道：“老前辈请来共饮三杯如何？”陆大通道：“好啊！”便即过来。叶菲儿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了一杯酒，笑道：“请坐，喝酒。” 陆大通道：“谢赏坐。”在一把椅子前坐下，从背上麻袋里取出一只破碗，一双竹筷，伸出碗去，说道：“你们吃过的残菜，倒些给我就是。” 花月儿道：“这个未免太过不恭，前辈爱吃甚么菜，我们点了叫厨上做。”陆大通道：“若是有名无实，装腔作势，干脆别做秀才。你们肯给些就给些，不肯嘛，我到别个地方仍作穷书生去。” 叶菲儿向花月儿望了一眼，笑道：“不错，你说得是。”当下将吃过的残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陆大通在麻袋中抓出些冷饭团来，和着残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叶菲儿暗暗看他背上却是一柄紫檀木剑，只是那三秀才桌上罗列酒菜，甚是丰盛。那三秀才对这陆大通视若无睹，始终对他不瞧一眼，但神色之间隐隐有不满之意。 陆大通吃得起劲，忽听楼梯脚步声响，上来数人。花月儿转头向楼梯观看，只见当先二人是在牛屎垄寨陪送高亮的胖瘦二秀才，第三人一探头，正是高亮。 他猛见花月儿未死，大为惊怖，一怔之下，立即转身下楼，在楼梯上不知说了几句甚么话，胖秀才跟着下去，瘦秀才却走到三秀才桌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三秀才当即站起身来，下楼而去。坐在地下的陆大通只顾吃饭，全不理会。叶菲儿走到窗口向下观望，只见十多名秀才簇拥着高亮向西而去。 高亮走出不远，回首仰视，正好与叶菲儿目光相触，立即回头，加快脚步去了。陆大通吃罢饭菜，伸舌头将碗底舐得干干净净，把筷子在衣服上抹了几抹，都放入麻袋之中。 叶菲儿仔细看他，见他满脸皱纹，双手奇大，几有常人手掌的一倍，手背上青筋凸起，显见是一生劳苦。 花月儿站起来拱手说道：“前辈请上坐了，咱们好说话。”陆大通笑道：“我不惯在凳上坐。你们两位是李巨道长的弟子，年纪虽轻，咱们可是平辈。我老着几岁，你们叫我一声大哥罢。” 花、叶二人对眼一望，均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叶菲儿笑道：“陆大哥，你这名儿可有趣得紧。” 陆大通道：“常言道：穷人无棒被犬欺。我棒是没有，可是有这柄紫檀木剑。犬儿若来欺我，我对准了狗头，直娘贼的就是一剑，也要叫它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叶菲儿拍手笑道：“好好，狗儿若知道你名字的意思，老远就逃啦！” 陆大通道：“我听席功席兄弟说起，知道两位在屯溪所干的事迹，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令人甚是钦佩，难怪李巨道长这等看重。” 花月儿起立逊谢。陆大通道：“适才听两位谈起宋馆主与五祖鹤阳拳帮，对他的情状好似不甚知晓。”叶菲儿道：“是啊，正要请教。” 陆大通道：“宋馆主是五祖鹤阳拳帮帮主，这鹤阳帮在两湖四川一带声势极大，帮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起先还只是勾结官府，现下愈来愈狠，竟然拿出钱财贿赂上官，自己做起官府来啦。更可恨的是私通金国，干那里应外合的勾当。” 叶菲儿道：“宋馆主这老儿就会骗人，怎地弄到恁大声势？”陆大通道：“宋馆主厉害得紧哪，姑娘可别小觑了他。” 叶菲儿笑道：“你和他动过手没有？”陆大通道：“那倒没有，听说他从庐山受伤被药王钱七医治好以后，便在深山之中隐居，修练五祖鹤阳拳神功，足足有六年没下山了。” 叶菲儿笑道：“你上当啦，我见过他几次，还交过手，说到他的甚么五祖鹤阳拳神功，哈哈……”她想到宋馆主假装腹泻逃走，只瞧着花月儿格格直笑。陆大通正色道：“他们闹甚么玄虚，我虽并不知晓，可是鹤阳帮近年来好生兴旺，实是不可轻侮。” 花月儿怕他生气，忙道：“陆大哥说得是，菲儿就爱瞎笑。”叶菲儿笑道：“我几时瞎笑啦？啊唷，啊唷，我肚子痛。” 她学着宋馆主的口气，捧着肚子。花月儿想起当日情景，给她逗得也不禁笑了出来。叶菲儿见他也笑，却立时收起笑容，转过话题，问道：“陆大哥，刚才在这儿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识么？” 陆大通叹了口气道：“两位不是外人，可曾听李巨道长说起过，我们帮里分为富人帮、穷人帮两派么？” 花月儿和叶菲儿齐声道：“没听说过。”陆大通道：“帮内分派，原非善事，李巨道长对这事极是不喜，他老人家费过极大的精神力气，却始终没能叫这两派合而为一。秀才帮在李巨道长之下，共有八个堂主。” 叶菲儿抢着道：“这个我倒听李巨道长说过。”她因紫圣王和李巨道长尚在人间，是以不愿将他命自己接任帮主之事说出。 陆大通点了点头道：“我是正西堂主，刚才在这儿的三位也都是堂主。”叶菲儿道：“我知道啦，你是穷人帮的堂主，他们是富人帮的堂主。” 花月儿道：“咦，你怎知道？”叶菲儿道：“你瞧陆大哥的衣服多脏，他们的衣服多干净。陆大哥，我说穷人帮不好，身上穿得又臭又黑，一点也不舒服。你们这一派人多洗洗衣服，两派可就不是一样了么？” 陆大通怒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小姐，自然嫌穷酸秀才臭。”一顿足站起身来。花月儿待要谢罪，陆大通却头也不回，怒气冲冲的下楼去了。 叶菲儿伸伸舌头，道：“月儿，我得罪了这位陆大哥，你别骂我。”花月儿一笑。叶菲儿道：“刚才我真担心。” 花月儿道：“担心甚么？”叶菲儿正色道：“我只担心他抽出紫檀木剑来，刺你一剑，你可就糟啦。”花月儿道：“好端端的干么刺我？就算你说话得罪了他，那也不用刺人啊。” 叶菲儿抿嘴微笑，却不言语。花月儿怔怔的出神，思之不解。叶菲儿叹道：“你怎么不想想他名字的出典。”花月儿大悟，叫道：“好啊，你绕弯儿笑我痛则不通阿！”站起身来，伸手作势要呵她痒，叶菲儿笑着连连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