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合奏一曲
高峰站直身子，只感左胸隐隐作痛，知已中了一枚飞刀，但要强好胜，脸上装作没事人一般，神色之间却已颇为尴尬，心下更是沮丧：“她终究不肯嫁我。” 高虎笑道：“巨兄，咱哥儿俩书山一别，多年没会了。承你瞧得起，巨兄和叶菲meimei若是许了徒儿的婚事，今后你有甚么差遣，我高虎决不敢说个不字。” 李巨道长道：“谁敢来招惹你这地诛煞？你在西域这许多年，练了些甚么厉害功夫啊，显点出来瞧瞧罢。” 叶菲儿听李巨道长说要他显演功夫，大感兴趣，登时走上前来，一双眼睛盯住了高虎，见他手中拿着一根弯弯曲曲的黑色粗杖，似是钢铁所制，杖头铸着个裂口大嘴的鲨鱼头，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模样狰狞诡异。 高虎笑道：“我当年的功夫就不及你，现今抛荒了多年，跟你差得更远啦。咱们现下要是订成一家至亲，我想在洞庭山多住几日，回头再去你的崇善宫再住几日，好好跟你切磋讨教。” 高虎遣人来为徒儿求婚之时，李巨道长心想，当世武功可与自己比肩的只寥寥数人，其中之一就是高虎，见来书辞卑意诚，心下欢喜。 又想自己和叶圣庄交往一向甚密。更有庄上叶三爷亲笔书信，信中虽也提道：“梦莲早年丧父，孩儿婚事全由道长酌定安排尽宜，若菲儿同在，可让她作个媒证云云……” 心中想道这叶梦莲陪着自己在这山上也有七八年的光景，见她任性妄为，顽劣得紧，若嫁给旁人，定然恃强欺压丈夫，不如先答应高虎这门婚事。 叶菲儿自己选中的那姓花小子虽聪明无比，但想起十六七年前，牵扯到自己徒儿钟离权私自抱走玉龙雪王的亲生儿子一事，这花月儿一晃都这么大了，十六年真的是匆匆而过…… 林云庄上亲眼看到花月儿武功日新月异，心中也感慰不少，想这孩儿一生之中都没有见过亲生父母，心下又对这孩儿亏欠太多，这玉龙雪王的薄面该如何处置为妥…… 李巨道长虽倜傥飘逸，于这“名”字却瞧得过重，未免有碍，心想高峰既得师父亲传，武功必定不弱，当世小一辈中只怕无人能及，高虎来书中又大夸徒儿聪明了得，即使未必是真，也该不致过差，是以对高虎的使者竟即许婚。 这时听高虎满口谦逊，却不禁起疑，素知他口蜜腹剑，狡猾之极，武功上又向来不肯服人，难道他的蝎子功被晏孝广以一指玄损伤之后，竟是练不回来么？从袖中取出玉笛，说道：“嘉宾远来，待我吹奏一曲以娱故人。请坐了慢慢的听罢。” 高虎知道他要以《从军铁衣行曲》试探自己功力，微微一笑，左手轻挥，提着红纱灯的三十八名女子姗姗上前，拜倒在地。 高虎笑道：“这三十八名处女，是兄弟派人到各地采购来的，当作一点微礼，送给老友。她们曾由名师指点，歌舞弹唱，也都还来得。只不过西域鄙女，论颜色是远远不及江南佳丽的了。” 李巨道长道：“兄弟素来不喜此道，一贯视天下美女如粪土。高兄厚礼，不敢拜领。” 高虎笑道：“聊作视听之娱，以遣永日，亦复何伤？” 叶梦莲看那些女子都是肤色白析，身材高大，或金发碧眼，或高鼻深目，果然和中土女子大不相同。但容貌艳丽，姿态妖媚，亦自动人。 高虎手掌击了三下，十六名女子取出乐器，弹奏了起来，余下二十二人翻翻起舞。十六件乐器非琴非瑟，乐音节奏甚是怪异。 叶菲儿、梦莲二人见众女前伏后起，左回右旋，身子柔软已极，每个人与前后之人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典雅轻健，白衣恍动转、甩、拧、开、合、圆……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 再看片刻，只见每人双臂单脚伏地，另只脚向上圈起，扭扭曲曲，如一条条蜿蜒游动的三色蝎一般。 在一旁观看的叶梦莲，见众女子所使的和三色蝎的样子相似，越看越恐怖，见到众女“毒蝎爪”所近前来，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 向高峰望了一眼，只见他双眼正紧紧的盯住自己，心想此人可恶已极，适才姑姑掷出飞刀被李巨道长挡开，必当另使计谋伤他性命，那时候就算要再逼我嫁他也无人可嫁了，这叫作“釜底抽薪”之计，想到得意之处，不禁脸现微笑。 高峰还道她对自己忽然有情，心下大喜，连胸口的疼痛也忘记了。 这时众女舞得更加急了，媚态百出，变幻多端，跟着双手虚抚胸臀，作出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诸般姿态。 李巨道长只是微笑，看了一会，玉笛就唇，吹了几声。众女突然间同时全身震荡，舞步顿乱，笛声又再响得几下，众女便即随着笛声而舞。 高虎见情势不对，双手一拍，一名侍女抱着一具筝琴走上前来。这时高峰渐感心旌摇动。一十六女乐器中所发出的音调节奏，也已跟随李巨道长的笛声伴和。 众蝎夫已在蝎群中上下跳跃、前后奔驰了。高虎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笛声中的柔媚之音冲淡了几分。 李巨道长笑道：“来，来，咱们合奏一曲。” 他玉笛一离唇边，众人狂乱之势登缓。 高虎叫道：“大家把耳朵塞住了，我和李巨道长要奏乐。” 他随来的众人知道这一奏非同小可，脸现惊惶之色，纷撕衣襟，先在耳中紧紧塞住，再在头上密密层层的包了，只怕漏进一点声音入耳。连高峰也忙以棉花塞住双耳。 叶菲儿道：“李道长吹笛给你听，给了你多大脸面，你竟塞起耳朵，太也无礼。来到洞庭山上作客，胆敢侮辱主人！” 李巨道长道：“这不算无礼。他不敢听我笛声，乃是有自知之明。先前他早听过一次了，哈哈。你师父筝琴之技妙绝天下，你有多大本事敢听？那是轻易试得的么？” 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帕撕成四半，把菲儿、梦莲二人两耳掩住了。 花月儿好奇心起，倒要听听高虎的筝琴是如何的厉害法，反而走近了几步。 李巨道长向高虎道：“你的蝎儿不能掩住耳朵。”转头向身旁的老仆打了个手势，那老仆点点头，向驱蝎男子的头脑挥了挥手，要他领下属避开。 那些人巴不得溜之大吉，见高虎点头示可，急忙驱赶蝎群，随着老仆指点的途径，远远退去。 高虎道：“兄弟功夫不到之处，请巨兄容让三分。”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运气片刻，右手五指挥动，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 秦筝本就声调凄楚激越，他这西域筝琴乐音更是凄厉。花月儿不懂音乐，但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 筝琴响一声，他心一跳，筝声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渐加剧，只感胸口怦怦而动，极不舒畅。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斗然惊觉：“若他筝声再急，我岂不是要给他引得心跳而死？” 急忙坐倒，宁神屏思，运起崇善宫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缓，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 只听得筝声渐急，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笛声幽幽的混入了筝音之中，花月儿只感心中一荡，脸上发热，忙又镇慑心神。 筝琴声音虽响，始终掩没不了笛声，双声杂作，音调怪异之极。筝琴犹似荒山猿啼、深林枭鸣，玉笛恰如春日和歌、深闺私语。 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叶菲儿耳中塞了丝巾，听不到声音，一直笑吟吟的望着二人吹奏，看到后来，只见二人神色郑重，李巨道长站起身来，边走边吹，脚下踏着八卦方位。 她知这是李道长平日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的姿式，必是对手极为厉害，是以要出全力对付，再看高虎头顶犹如蒸笼，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双手弹筝，两手衣袖有时鼓风胀大，有时挥出阵阵风声，看模样也当是丝毫不敢怠懈。 花月儿在竹林中听着二人吹奏，思索这玉笛筝琴与武功有甚么干系，何以这两般声音有恁大魔力，引得人心中把持不定？ 当下凝守心神，不为乐声所动，然后细辨笛声筝韵，听了片刻，只觉一柔一刚，相互激荡，或猱进以取势，或缓退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再想多时，终于明白：“是了，李巨道长和高虎正以上乘内功互相比拚。” 想明了此节，闭目听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