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用尽心智
“原来何云母为了帮着师父记下了经文。李巨道长自负得紧,他说晏孝广得了真经不练,他李巨道长倘若照练,岂非远远不如我师哥,因此他也不练,只不过要想通真经中一大段古里古怪的话的含义,不料却被张功果偷去了下卷。 何云母为了安慰师父,再想把经文下卷默写出来。她对经文当日一时强记,默写了下来,到那时事隔已久,中间又读了不少诗词闲书,居还记得起?苦苦思索了几天几晚,写下了两万余字,却已没法记得完整,有段批注更加记不得了,心智耗竭,忽尔心念妄动,生了三天魔症,她自己胡言乱语的骂着“吓唠二,我要你碎尸万段……血债血偿……” 要不是李巨道长智计绝世,精通医药,何云母现已命绝。 “李巨道长本来就爱迁怒旁人,这时听何云母把她自己这七八年来的经历来由絮絮叨叨于李巨道长,李巨道长亦明白六七分。 听何云母说要下山寻吓唠二此人复仇。也自痛哭失声,泪流满脸,对我也胡言乱语一番。 我心里知他肯定爱恋上了何云母,也不跟他计较,只笑了一笑,说道:‘你是习武之人,把恩爱之情瞧得这么重,也不怕人笑话?’ 他道:‘我这位女徒儿与众不同。’ 我道:‘你的女徒儿下了山,你正好专心练功,若是换了我啊,那正是求之不得!死得好,死得妙!她下山下得越早越好。恭喜,恭喜!’” 花月儿“啊哟”一声,道:“你怎么说这话?” 周同双眼一翻,道:“这是我的真心真语,有甚么说不得的?可是李巨道长一听,忽然大怒,发掌向我劈来,我二人就动上手。这一架打下来,我在这里呆了十年。” 花月儿道:“你输给他啦?” 周同笑道:“若是我胜,也不在这里了。他打断了我两条腿,逼我把《道德经》的下卷拿出来,说要还给他的女徒弟何云母。 我见何云母已然于事,再想经书本是师哥之物,于是把经书藏在洞内,自己坐在洞口守住,只要他用强抢夺,我就把经书毁了。 他道:‘总有法子叫你离开这洞。’ 我道:‘咱们试试!’ “这么一耗,就对耗了十年。这人自负得紧,并不饿我逼我,当然更不会在饮食之中下毒,只是千方百计的诱我出洞。我出洞大便小便,他也不乘虚而入,占这个臭便宜。有时我假装大便了一个时辰,他心痒难搔,居然也沉得住气。” 说着大笑不绝。 花月儿听了也觉有趣,这位把兄竟在这种事上也跟人斗劲。 周同道:“十年来,他用尽了心智,始终奈何我不得。但昨晚我却遭逢大险,若不是兄弟你忽来助我,这经书已到了李巨道长手中了。 唉,李巨道长这一曲《从军铁衣行曲》我本来听过的,也不放在心上,哪知他忽在其中加入不少古怪花招,我一个不防,险些着了他道儿,好兄弟,这可要多谢你了。” 花月儿听他述说这番恩怨,心头思潮起伏,问道:“大哥,今后你待怎样?” 周同笑道:“我跟他耗下去啊,瞧李巨道长长寿呢还是我多活几年。刚才我跟你说过晏孝广的故事,他寿命长过所有的敌人,那便赢了。” 花月儿心想这总不是法子,但自己也不知该怎样出洞离岛,又问:“武松他们怎么不来救你?” 周同道:“他们多半不知我在此地,就是知道,这岛上树木山石古里古怪,若非李巨道长有心放人进内,旁人休想能深入洞庭山腹地。再说,他们就是来救,我也是不去的,跟李巨道长这场比试还没了结呢。” 花月儿和他说了半日话,觉得此人年纪虽然不小,却没半点机心,言谈间甚是投缘。 只是思念叶菲儿,不知怎样才找得到她。 到红日临空,仆人又送饭菜来,用过饭后,周同道:“我在洞庭山上耗了十年,时光可没白费。我在这洞里没事分心,所练的功夫若在别处练,总得二十年时光。不过一人闷练,虽然自知大有进境,苦在没人拆招,只好左脚和右脚打斗。” 花月儿奇道:“左脚怎能和右脚打斗?” 周同道:“我假装右脚是李巨道长,左脚是红拳王。右脚一踢打过去,左脚拆开之后还了一脚,就这样打了起来。” 说着当真跃在半空中,双脚出招,左攻右守,打得甚是激烈。 花月儿起初觉得甚是好笑,但看了数招,只觉得他双腿法诡奇奥妙,匪夷所思,不禁怔怔的出了神。天下学武之人,双手不论挥拳使腿、抡刀动枪,不是攻敌,就是防身,虽双手用法不同,总是互相配合呼应,但周同双腿双脚却互相攻防拆解,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攻击自己另一腿的腿、脚要害,同时又解开自己另一脚攻来的招数,因此上左右双脚的招数截然分开。 周同打了一阵,花月儿忽道:“大哥,你右脚这招为甚么不用尽了?” 周同落下地,笑道:“你眼光不差啊,瞧出我这招没用尽,来来来,你来试试。” 说着跃在半空踢出一脚来。花月儿依法与他相抵。周同道:“你小心了,我要将你推向左方。”一言方毕,劲力已发,花月儿先经他说知,预有提防,以胡茄十八拍的掌法还了一脚,两人脚力相撞,花月儿空中翻了七八个跟头落下地来,只感脚腿酸麻。 周同道:“这一招我用足了劲,只不过将你推开,现下我劲不用足,你再试试。” 花月儿再与他半空中对上脚掌,突感他脚掌陡发陡收,脚力一晃,向地上直跌下去,砰的一声,左肩直撞在地下,一个筋头爬起来,怔怔的发呆。 周同笑道:“你懂了么?” 花月儿摇头道:“不懂!” 周同道:“这个道理,是我在洞里苦练十年后忽然参悟出来的。我师哥在日,曾对我说过以虚击实、以不足胜有余的妙旨。当日我只道是道家修心养性之道,听了也不在意。
直到五年之前,才忽然在双脚拆招时豁然贯通。其中精奥之处,只能意会,我却也说不明白。我想通之后,还不敢确信,兄弟,你来和我拆招,那是再好没有。你别怕痛,我再摔你几交。” 眼见花月儿脸有难色,央求道:“好兄弟,我在这里十年,只盼有人能来和我拆招试手。 几个月前那叶圣庄的叶梦莲来和我说话解闷,我正想引她用连环踢,不过她脚力不强,拆起招来不大够劲,哪知第二天她又不来啦。好兄弟,我一定不会摔得你太重。” 花月儿见他双腿双脚跃跃欲试,脸上一副心痒难搔的模样,说道:“摔几交也算不了甚么?” 两脚弹踢、侧踢、连环踢和他拆了几招,斗然间觉得周同的脚力忽虚,一个收势不及,又是一交从半空中跌了下去,却被他左手挥出,自己身子在空中不由自主的翻了个筋斗,左肩着地,跌得着实疼痛。 周同脸现歉色,道:“好兄弟,我也不能叫你白摔了,我把摔你这一记脚法说给你听。”花月儿忍痛爬起,走近身去。 周同道:“老子《道德经》十一章里有句话道:‘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这几句话你懂么?” 花月儿也不知那几句话是怎么写,自然不懂,笑着摇头。 周同顺手拿起刚才盛过饭的饭碗,说道:“这只碗只因为中间是空的,才有盛饭的功用,倘若它是实心的一块瓷土,还能装甚么饭?” 花月儿点点头,心想:“这道理说来很浅,只是我从没想到过。” 周同又道:“建造房屋,开设门窗,只因为有了四壁中间的空隙,房子才能住人。倘若房屋是实心的,倘若门窗不是有空,砖头木材四四方方的砌上这么一大堆,那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花月儿又点头,心中若有所悟。 周同道:“我这最上乘的武功,要旨就在‘空、柔’二字,那就是所谓‘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跟着将这四句话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花月儿听了默默思索。 周同又道:“这李巨道长的功夫是外家中的顶儿尖儿,我虽会得一些崇善宫的内家功夫,想来还不是他的敌手。只是外家功夫练到像他那样,只怕已到了尽头,而世上武功却无止境,更须勤练不辍,像我那样,只可说是初窥门径而已。 当年我师哥赢得‘武功天下第一’的尊号,决不是碰运气碰上的,若他今日尚在,加上这十多年的进境,再与天邪藏、地诛煞他们比武,决不须再比七日七夜,我瞧半日之间,就能将他们折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