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余宏的宝货
众人早被狂风浪头颠簸的头晕目眩,个个又是呵欠连天的,困乏得都不肯干活。有几个船夫水手正忙着用水盆接接不断的舀那船上海水,等候风平浪静。 余宏余富二人抖擞精神,扳藤附草,直去到山岛上绝顶,那山岛也不算很高,主仆二人不费多大力气,只是荒草蔓延,没有好的路径,终于爬到山顶,四下一望,那山岛是个圆环岛,望到尽头少说也有百十来丈围,山岛中间像是个低洼积了海水或雨水,影影绰绰见有成千上万的海豚在那海水上跳上跳下,如婴儿之声哇哇唧唧随那狂风骤雨传来,余宏只是听见,便知是海豚的寻找食物的时节,睁大了眼晴注视了老长一回子,心里想道:“这山岛中间积洼海水莫非深处也和海里相通,但这山岛岂不是一艘大船一般飘浮在海上了,心里不免一阵余悸。” 余富见那海豚跳跃的场景甚是壮观宏伟,目齿神摇看了老半天,远远地却没有听见海豚的欢叫声,只是闻见海上狂潮的惊惧声。 余宏正在心驰神往难以回神间,不经意的瞅了山岛顶上草丛间,似是一物突高许多,定了神移步往前一看,却是床大的一个腐败大龟壳,余富走了来,见状也大惊道:“天底下有如此的大海龟!要不是来到山岛顶上,世上人不会能看见这般大的!”余宏也道:“我们来到海上一番游赏,未曾置得一件海内物事,今天我们把他拖到船上,也算是一件琋罕的宝贝,与人看看,省得空口说谎。”余富也赞成拖到船上,抽拽出余宏随身携带的长剑,砍将开来,一盖一板,各置四足,却是两张床,一人一张,也是乐事一桩!”余富拽起身上一件麻布坎肩脱下,穿在诺大龟壳的中间,仍旧系了活扣,拖着走下山来。 余宏二人走到船边,船里人见他们这等模样回来,刘二等人吃惊道:“我说哥哥,诺大个海龟壳!你又拖到船上干啥子?”余宏道:“这么罕见,凭生都不曾见过,带了他去。”众人笑道:“好货不值一件物事,要他有何用哩?”有的猜道:“也有一样用处,有什么天大的亏心事,疑惧事,倒霉事,尽数用他占上两卦,岂不落个心里凉静!”又有的道:“医生药房里要拿来打碎了煎成龟膏,也能当得几百个小龟壳。” 余富怕主子心下又要恼作,嚷道:“你们懂得什么,有用没用,你们又没有见过,见过了也是希罕物,不费本钱,带了回去,又来了这许多的话岔子。”众人不言语了,一同抬上来放到舱来,初时山上开阔舱内狭窄,又惊讶发现龟壳似大了好多。众人要不是海船只在海上行驶,司空见惯了海里活生生的鲸,豚,龟,虾鱼之类。幸许众人还忍受不得这样狼犺东西。 余宏只是得意,好歹算是个海上驮回来的货物,在那临安城里哪有这般好宝物,找了块旧衣扯下来半拉,取些海水,把那诺大个龟壳内外洗干净,抹干了,却把自己的银两都塞在龟壳里,两头把绳一绊,却作成了一个大皮箱,自笑道:“这不就有用处了!”众人都笑道:“哥哥真是个聪明人!” 船手见风息了,开船一走,不数日,又到了一个地方,却是流求岛。才住定了船,就有一伙伺候接海客的经纪牙人,围拢过来,东拉西扯,嚷个不住。刘二等人只拣一向熟识的跟了去,其余的也就毫不识趣的去了。众人到一个天竺国驻使大店中坐定。里面主人见说海客到了,连忙先赏银子,唤厨房里厨子做了几十桌海鲜,桌子上满满的,分付妥善后挺着个大肚子走了出来。 这主人是个天竺人,姓个古怪姓,是个“伽”字,各叫“伽利详”,他自己起了个宋人的名讳,叫刘白,专一与海客兑换珍宝货物,不知有多少万数的本钱。刘二众人走海过的,都是老相识,只有余宏余富主仆二人不曾认得,抬眼看时,碧眼金发,深目高鼻,有些奇怪。衣帽言语却和大宋人不大分别。出来见了众人,行了礼坐定了,喝了茶后,站起身来,把众人请到酒桌上,见酒桌有四十多桌,上面全是龟,鱼,虾等海鲜俱多却是摆得齐齐整整。 原来海船一到,主人家刘白先是一番款待,然后发货讲价的。见那刘白手执着一个货单,天竺做生意有自己的讲究,只看货单上奇珍异宝,值得上万者,就坐在首席;余者,看货轻重,挨次坐下,不论年纪,不论尊卑,一向做下的规矩。船上众人,货物贵的贱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领了酒杯,按名次坐下。 只剩下余宏余富两个人,呆呆地不知坐在哪里,心里盘算着:“敢情这顿饭还得这般吃法,恐怕要把我们两人轰出去了!”刘白道:“这位朋友,不曾见过,到海外来可置换货物来没?”众人说道:“这位是我们好朋友,到海外耍着玩的,身边有银子,却不曾肯置货,今日没办法只得让他二人在末席坐了。” 余宏满面羞愧,坐了末席,主人坐在前头。 饮酒中间,这一个说道,我有宝珠猫眼多少,那一个说道,我有宝珠祖母绿多少。你夸我赞,逞强猜酒令赌酒,吃得一片狼藉,喝得皆是烂醉。余宏余富二人此时有些心里懊悔,暗道:“我前日该听他们劝和,置些货来的是,况且银子就在自己袋中,今日却坐了末席,说不得一句话。”余富见少爷兀自懊恼,只顾安慰道:“已赚了三千两银两,是我们的大幸,不可不知足。”二人只顾喝些闷酒来由。 那刘白是何等聪明之人,看出余宏二人的不快活意思来,不好说破,只顾礼上劝些酒吃。天晚了,众人劝刘白早点休息,明天趁早上船看货取货罢,皆别了主人去了。 刘白叫随从撤了酒席,收拾睡了,明日起了个早,先来到海岸船边来拜刘二等人。刚一上船,到了船舱,早先看见余宏的那狼犺诺大龟壳,吃了一惊道:“这是那位客人的宝货?昨日酒席上,不曾听人说起这龟壳。莫不是不要卖的?”刘二指着余宏道:“是哥哥的宝货!” 刘白看了余宏一眼,自己脸面下下来,满脸通红,似带了怒色,埋怨众人道:“我与诸公生意来往多年,如何今日戏弄于我,教我得罪于新客,把一个末席之位屈了他,是何道理!”一把扯住余宏,对众人道:“且慢发货,容我上岸谢过罪过。”
众人不知何故。刘二众人又回到店中,看是如何。只见刘白拉了余宏纳他头一席位坐下来,说道:“昨日得罪,得罪,且请坐一坐则个……”余宏也心中疑惑道:“不信又抓住个宝货,这等造化不成,侥幸,侥幸!” 刘白走了进去,须臾出来,又请众人到先前吃酒去处,早摆下几桌酒;为首一桌比前更齐整;把酒杯向余宏一揖,对众人道:“此公正该坐首席,该坐第一席,先前失敬,失敬!多多担待些!”刘二等人看见主人有话来说,一块儿坐了吃席。 酒过三巡,主人刘白开口道:“敢问哥哥,此宝货可肯卖否?”余宏是个乖人,趁口答应道:“只要有好价钱,为什么不卖了。”那刘白听得肯卖,真是个喜从天降,笑逐颜开,起身道:“果然肯卖,你尽管开口要价钱,不会吝惜钱银之事。” 余宏知这主人刘白是好主客,心里真不知值多少,讨少了怕不在行,讨多了,怕吃笑,心里想了很久,胡诌了一句话道:“你有啥子家当,为什么买如此贵重宝货,买不起么?”刘白触了心事,只是吃笑道:“小弟曾卖绸缎起家,家中原有大小百十来口人,可这流求岛有东海来的海盗屡次上岛侵扰,三年前把我们家的家资抢劣一空,一把火烧了诺大一个家产,逼得一家老少百十来人抢劣到海船上做水手,厨子,那天幸好我去国外置货,回来后老少皆丟,只剩下我一人,真是苦不能言,欲哭无泪。幸亏自己在家中地底下私藏了两万黄金,才又发了家,也没有再购置房产,只有五千两绸缎货物租赁在后街。 余宏兄,不如这样!流求岛我也不想待了,不如我和你们一块去大宋国,久闻大宋国土辽阔,繁华似锦,也不曾一睹尊容,到了那里重新买卖置业,立家安顿,这诺大龟壳,我先付你一万两黄金,等我卖出去龟壳置换了银两,一人再分得一半!”刘二等人见余宏做了一笔大买卖,都替他说话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余宏听了刘白这番话宽慰道:“谢谢兄弟周旋,一万两黄金真是不少。”心里只是暗道:“侥幸!侥幸!”遂订了合同,众人作证,不在话下。 忙完合同书文,主人刘白重又坐下让了茶吃,余宏众人也吃了几口,各安了神。余宏小心翼翼地问道:“交易事已成,且不必说,只是我们毕竟有些疑惑。此大龟壳有何好,值价如此多?还要刘兄弟见教一个明白。” 众人道:“正是正是。”